前線不斷有捷報傳來，忽罕邪将宿虜王逼得一退再退，直到宿虜王躲進北河谷地，忽罕邪不想被他引誘進去，隻好在外駐紮，以待他法。

我本來還擔心忽罕邪的計謀會不敵年長他五歲的哥哥，可如今看來，我的擔心是多餘的。他雖才十七，但畢竟是帝王，若心中無城府，怎麼能夠穩穩當當地坐在那個位子上呢？

日子一天天過得還算平順，因我先前的事情，周圍的人變得更加小心謹慎，不願靠近我半分，唯恐再出差錯。是以自忽罕邪離開後，我的帳子裡冷清極了，連個願意跟我說話的人都沒有。

阿莫看我實在是憋壞了，便抓了隻兔子給我玩。我很喜歡，便邀他和我們一起吃飯。

阿莫雖說長得人高馬大，但害羞得很，我一叫他，他反倒不敢和我說話了。

這倒讓我驚奇。自我來到禺戎，還沒見過這樣的人呢！

我一讓玉堂去拉他，他就躲。這下可是激起了玉堂的興趣，直接拉着他的手走到爐竈邊：“哎呀，我們夫人可沒那麼多規矩，如今也沒人會來我們的帳子，别拘禮了，一起吃吧。”

阿莫拗不過我們，向我和玉堂道了聲謝，端起碗來吃了幾口，眼裡忽然亮起驚喜的光。

我笑了：“怎麼樣，味道不錯吧？”

阿莫點點頭，用生硬的漢話回道：“好吃。”

“馬上就到夏天了，等天山下的果子熟了，配上牛乳，會更好吃呢！”玉堂獻寶似地炫耀。

阿莫望了她一眼，問道：“我，能，吃嗎？”

玉堂聽着他生硬的漢話，笑了出來：“能啊，到時候一定記得來向我們公主要。”

阿莫看着玉堂驕傲的笑，有些不好意思地撓撓頭，繼續扒着碗裡的飯。

我的眼神在他們倆之間掃了一下，問道：“這幾日……我怎麼沒看見阿雅出來？”

玉堂也感到奇怪：“對啊，若按往常，她必定會幫着王後來詢問一下。”

我瞧着阿莫，問道：“有什麼事我不知道？”

阿莫嗫嚅了一下，擡頭瞧了我一眼，欲言又止。

“說吧，我遲早會知道。”我心裡有了猜測，隻是需要證實一下。

阿莫放下碗筷，思索了一下，緩緩道：“孩子。”

玉堂愣了一下，慢慢緩過神來。她猛地回頭看了我一眼，我倒是心情平靜，繼續問道：“幾個月了？”

“四個月。”

我算了算，恰好是忽罕邪離開前的日子。她瞞得還挺好，連曹蘆和玉堂都不知道。

玉堂看着我的神色，不知該如何開口。

我朝他們笑了笑，道：“看我做什麼？禺戎後繼有人，不應該開心嗎？”

二人噤聲，吃飯，我卻什麼都咽不下去了。

-

我懷胎将近十月時，雙腳腫得連路也走不了。

禺戎又到了雨水季，整天沒日沒夜地下雨。我頭腦昏昏沉沉的，不管是躺着、站着還是坐着都不舒服，總感覺有東西壓迫我的胸腔，讓我呼吸不順。

前些日子，前線送來戰報，說忽罕邪與宿虜王皆在北河谷地失蹤，手下的士兵們群龍無首，即使遇見對方，也不知道打還是不打。

北河谷地山路崎岖，又碰上豐水期，河谷的水流湍急，一不小心被水浪卷走都是有可能的。玉堂擔心我的身子，不想讓我操心太多，不願告訴我過多的細節。可她越不願意和我說，我就越擔心，越擔心，夜晚就總是夢魇，輾轉反側，睡不踏實。有時還會做噩夢，驚出一身冷汗。

曹蘆來看我，說憂思過多于胎兒不利，便給我開了藥方，又讓我在玉堂的陪伴下多外出走動。

我雖擔憂，但也知道事情的輕重緩急，如今快要臨盆，順順利利生下這個孩子才是要緊的事情。

可有時候老天爺就是不喜歡看人順利，這些日子以來我本就難熬，他還要和我開玩笑。因難得碰上天放晴，我想叫玉堂陪我去山坡上散散步。可還沒等喊她，我就不小心滑了一跤，從帳外的階梯上摔了下去。

這可能是我懷孕以來帳前最熱鬧的時候。

-

小腹墜痛，我渾身抖得連話也說不出來。

曹蘆往下看了一眼，舒了口氣，說：“胎位正，不怕不怕，沒事的公主。公主，您放心，有我在，您不會有事。”

“疼……”我渾身濕透發冷，下一瞬又如在鍋爐中翻滾灼燒，下身仿佛被撕裂，全身痙攣不止。

玉堂往我嘴裡塞了布團，一邊替我擦汗一邊囑咐：“公主，千萬别喊，留點力氣給小王子，您堅持住。”

我努力地呼吸着空氣，緊緊地攥着被褥，嘴裡的肉都快被我咬爛，可孩子就是出不來。

“曹娘子，這……這是怎麼回事……”

我眼神渙散，曹蘆緊緊攥着我的手：“公主，王上快回來了，您堅持住。”

忽罕邪……要回來了嗎？他會回來嗎？如果他回不來了，那我該怎麼辦？我們的孩子又該怎麼辦？

一直以來的擔憂與苦楚化作辛酸，眼淚傾瀉而下，我竟有些使不上力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