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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行行重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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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我知道,你不會騎馬,所以我教你呀。”桑歌笑得開懷,她朝着下人招招手:“去,把我的黑羽牽來。”

黑羽是那日生辰後忽罕邪賞賜給桑歌的。它健碩、高大,鬃毛黑亮豐茂,據說能夠日行千裡,不知疲倦。

桑歌牽着缰繩,讓我坐上去。

我小心翼翼地看了她一眼,她推着我的背,興奮道:“快上去呀,這匹馬我都沒怎麼騎過呢!”

桑歌俨然一副小孩子的模樣,有什麼好東西都不藏着掖着,愛與别人分享。大婚那夜的禮物如此,如今教我騎馬亦如此。她向我伸出手:“來吧,把手給我,我扶你上去,你别怕。”

我扶着馬鞍,有些不忍心。

“快啊,把手給我。”她再次将手遞到我面前。

我深吸一口氣,撐着她的手坐上了馬背。

“你記得抓住馬鞍。”她囑咐道。

桑歌牽着黑羽陪我沿着山坡的脊線一直走。

她回頭看我:“怎麼樣?也不是很難,對不對?”

我望着她,苦笑着點點頭:“對。”

“來,你自己牽着缰繩慢慢地走。黑羽很溫順的,你别怕。”她将缰繩遞給我。

我接過來握在手裡,雙手汗涔涔的,心跳如擂鼓。

“我就在這兒跟着你,再走會兒我們就下坡吧。”

我沒有答話,緩緩擡頭。眼前是一望無際的草原與山丘,遠處是皚皚白雪、蒼茫無垠的雪山,在雪山的那頭,與天際相連的是我遙望不到的家鄉。

我回過神來,捏着缰繩,輕輕策動。

桑歌被我落在了後頭。

她看我能夠慢慢地騎着,有些開心地喊道:“想不到你還挺聰明的嘛!你騎得慢一點,你們漢人不是常說,心急吃不了——等等!你,你快拉缰繩——姜瑉君——”

桑歌的聲音離我越來越遠。我收回刺進黑羽脖頸的銀針,抱着它的脖子飛馳在山脊上,離營地越來越近。我瞅準山坡最低的那一處,又在黑羽的脖頸處紮了一針,它狂暴地嘶鳴,不停地跳躍、擺尾,意圖将我甩下馬背。

我是真的害怕啊!即使這是我能夠找到的最低處,可我還是害怕啊!

營帳裡的人聽見聲響,紛紛出來,忽罕邪也從王帳裡鑽了出來。我看見了他,松開了抱住黑羽的手。

好疼啊……

即便夏季的禺戎水草豐茂,可被黑羽從馬背上颠下來,摔在地上那一刻,還是好疼啊,像鍘刀斬斷骨頭,五髒六腑都被摔碎一般。

我聽見人群的尖叫,視線越來越模糊,有什麼溫熱的東西從我體内汩汩流出,好像有人将我抱了起來,可我好冷、好疼,連分辨那人到底是誰的力氣都沒有。

我看見了一片白茫茫的雪,爹爹坐在雪地上寫字。

我走過去,蹲在爹爹身邊問道:“爹爹,你寫什麼字呀?”

他沒說話,一筆一畫,用樹枝寫出一個“瑉”字。

他問我:“念念,你知道爹爹為何要給你取這個名字嗎?”

“瑉,美玉也。”我回答。

“非也,瑉者,若玉之石也。”

“是石頭嗎?”我有些傷心。

爹爹沒說話,将我攬進懷裡,像小時候那般安慰我:“我們念念,受苦了。”

我想哭,卻沒有眼淚。

“念念想回家嗎?”

“想,我好想母妃。”

“可是……你如果跟爹爹走了,就再也見不到母妃了。”

不知為何,我忽然有些疼,不僅僅是心疼,渾身上下更是沒一處好的。

“念念,還想和爹爹走嗎?”

我說不出話來,猛地一睜眼,白雪、爹爹全都消失了,隻有滿屋子哭泣、忙碌的人和濃烈刺鼻的血腥味。

“公主……公主,你終于醒了……”玉堂跪在榻邊,泣不成聲。

曹蘆滿頭大汗,見我終于醒來,長長地呼出一口氣,眼淚再也止不住。

榻前設了獸皮屏風,我隐約看見忽罕邪的身影,有人正與他說着什麼。

玉堂連忙走到屏風後,對忽罕邪說道:“王上,夫人醒了。”

忽罕邪擡手向說話的人示意,匆匆轉過屏風來到我榻前。他輕輕地執起我的手,說話亦不敢大聲,仿佛怕把我吓跑一般:“還疼嗎?哪兒疼?你告訴我。”

我說不出話,連手也微微顫抖。我眼睛向下看了看,半天才說出幾個字:“肚子……疼……”

忽罕邪低下頭不說話。他摸了摸我的頭,寬慰道:“沒事了,曹蘆說你沒事了。”

我其實心裡一清二楚,可我還是朝他皺了皺眉:“到底怎麼了?”

忽罕邪還是沉默。

我神志漸漸清明,望着他用眼神詢問:我都已經猜到了,你還是不告訴我嗎?

他仍舊什麼話都沒說,隻是輕柔地吻了吻我的額頭:“睡吧。我晚上再來看你。”

曹蘆怎麼也沒想到我會做出這種事情。她照顧我好幾日,待我身體好轉,才趁帳中無人時來到榻前問我:“公主,您這是何苦?”

我雙眼無神地望着帳頂,淡淡道:“忽罕邪與桑歌如何了?”

曹蘆低着頭,喃喃道:“吵了好幾日了,連大後面子上都有些挂不住。公主,您若是想要離間禺戎和阿勒奴,大可用其他的辦法,何苦糟踐自己……”

“禺戎和阿勒奴彼此之間隻要還有利益,就不可能真正被離間。除非……阿勒奴想要染指禺戎繼承人的位置。”

曹蘆望着我,掩面落淚,一時半會兒竟說不出話來。

我摸着空蕩蕩的肚子,顫着聲音問道:“男孩兒女孩兒?”

曹蘆疲倦地歎了口氣,說:“是個公主……”

我的眼淚再也止不住。是個公主,是個小姑娘啊,還有六個月我便能見到她了,我便能看看她的模樣,聽她叫我母親。可我終究利用了她,親手殺了這個孩子。

我用被子掩住半張臉,不知是說給自己聽還是說給曹蘆聽:“我真下作。”

不管是對誰。

忽罕邪來看我,我對他說的每一句話都是精心算計過的——

“你别怪罪王後,我也是不知道。”

“王後是真心待我好,你别再和她吵了。”

“她是阿勒奴的五公主,你與她鬧僵了,對誰都不好。”

我與他說了那麼多,每一字、每一句都别有用心,我無時不刻不覺得自己令人作嘔,那些渾渾噩噩的時光中,我記得的話裡唯有一句是真真切切的——

“忽罕邪,我真的好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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