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過幾天,我也該回去祭拜一下父親,要不然他該以為我還在生他的氣呢!”
在小竹筍靠着自己漸漸陷入睡夢之中,在一片消沉肅穆的祭祀聲裡,時間不知不覺就到了午夜。
拐子爺去祠堂門口,将鏽迹斑斑的鐵鐘敲響。
鐵鐘嗡鳴,直刺入耳。
原本一直緊閉雙眼的七畝,也在這片鐘聲結束後,緩緩将眼睜開。
一陣微弱的過堂風後,祠堂裡的蠟燭險些被盡數卷滅,祭台上的香灰亦是吹了一地。
蝈蝈聲此起彼伏,争鳴不休。
一道道藍色的光影,一點點從門口聚集進來,原本還算寬敞的祠堂,突然就顯擁擠了。
在人影的最後,還尾随着一頭牛。
牛頭正中一撮雪白色毛發,與角落裡的七畝如出一轍。
“還是一如既往的熱鬧啊!”
“喲,今年的祭品比往年豐盛不少呢!”
“怎麼還有生面孔?誰家娶回來的夫郎?”
“反正不會是你的,看了也白看。”
“我說林老四,别以為你長得人模狗樣的就能随便數落人,咋的,不是我的就能是你的了?”
“不是我的我也沒看啊,誰像你,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了。”
“老四你就别笑話柱子了,他向來是見着俊俏的夫郎就走不動道,這都做鬼了,還狗改不了吃屎。”
“誰走不動道了,這不飄着嘛!”
七畝依舊躺在幹草堆上,倚靠在自己身上的小竹筍,看樣子已經睡了。
林老四指着雲杳說道:“我說虞瘋子,以前做人的時候就桃花不斷的,怎麼着,都成牛了還有這福氣呢!”
林老四生前長的人模狗樣的,就是一張嘴惹人嫌。
林廣定向來和虞瘋子關系好,他從祭台上拿起一塊煎藕盒扔到林老四懷裡,然後罵道:“渾說什麼呢,有時間還不抓緊吃,免得後面一年都要聽你唠叨餓。”
說罷又看向七畝那邊:“烽哥,過來聊會兒吧,這都快一年沒見了。”
七畝微眯着眼,神情淡然,然而眸光中的熱度,表明這一刻他也等了許久。
随之牛耳朵動了動,一縷紅光從牛角竄出,彙成一具長身玉立的人影。
同時祭台上多出來的那盞燭光,瞬間湮滅。
這人影身穿暗紅色的軍制服,寬肩窄腰,護腕下的小臂緊繃着,似藏着深不可測的力量。
看歲數不到而立,同出現在祠堂那些散着藍光的身影差不多年歲。
紅色身影環顧了一下祠堂,視線在每個“人”身上徘徊。
這時,林廣定走過來拍了拍他的肩:“别看了,林二楞他們也投胎去了,就我們這十幾個,久不見誰來收。”
随之,周圍藍色的身影也一道聚集而來,将那抹紅色身影擁趸在中間。
這光景,如同當年的西境大營。
林廣定沖紅色身影抱了抱拳,“辛苦了烽哥,這些年要不是你照看幫襯着,我娘的日子怕是難過。”
“烽哥,怎麼沒看見我小弟,是嫁人去了?”
“村裡現今都還好吧,陣亡金什麼時候能下來,剛才聽我爹跟我娘在那邊叨咕,說家裡房子一到下雨就漏,可把我愁死了。”
“烽哥,你也别太拼了,剛我聽拐子爺說今年村裡又多租了不少地,他們也慣會使喚你的,當真是他們聽不見,不然我非得說說他們。”
“烽哥,我知道你是為了我們才留在這裡吃苦受累,當年你屢屢在疆場上救下我們,靈谷峰一役,至多也是我們還你,沒必要為了這事兒當牛做馬的。”
“是啊烽哥,活人有活人的路,你總不能一世都耗在這裡。”
“要不今天你也随我們走吧,大家總也惦記着你。”
“……”
祠堂裡祭拜的人聲與光影們交談的聲音并未聚集到一處,卻也是此起彼伏。
這些話,他們去年便說過了,這次虞烽還是同上次一樣,隻是淡然一笑。
他拍了拍昔日兄弟們的肩,“可别了,我還想多活幾年。”
從來沒有人将林家村的這套枷鎖強行塞給他,是他自己,将自己栓禁在一頭牛的身體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