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衣女子似乎不想跟她一般見識,擡腳在地上搓了搓,像是在搓去什麼髒東西,而後冷冷道:“還不滾。”
苟紹華從地上爬起來,侍從們也得了自由,紛紛跑過來攙扶,前後都有人簇擁,又見那人回身進包廂,隔得遠了,她又找回點兒膽氣,扯着脖子問:“不知閣下高姓大名?今日厚賜,苟某來日定加倍奉還!”
“哈,”灰衣女子大概覺得這纨绔實在愚蠢,禁不住笑出聲,回身道,“你方才自稱什麼來着?奶奶,是吧?不妨告訴你,我姓陰。”
此言一出,看熱鬧的人都不由抽一口氣,因為“陰”是本朝國姓,再看這女子衣着打扮、通身氣度,顯然不是什麼閑散宗室,倒更像是皇室近支。
果然陰氏女接着就說:“想找我,隻管去颍王府,順便也跟我奶奶颍王殿下好好說說你想當我奶奶的事。”
這下連苟紹華的随從都要倒抽口涼氣了,颍王是今上親姐姐,可不是苟家惹得起的,當下趕忙拖着自家小姐就近下樓。
苟紹華也吓了一跳,順從的跟着往樓梯那兒走,心裡卻還有些不太相信,眼睛不住往陰氏女身上瞄,這一瞄就瞄見了今天的罪魁禍首、繪春戲園正當紅的戲子梁曼音。
她一下站住腳不走了,皮笑肉不笑道:“今日是我多有得罪,這戲子反正我也睡過了,無所謂,隻要您不嫌他髒,就讓給您。”
霍宇澄的角度正好能看清隔壁包廂門口的兩人——她剛看完梁曼音唱的戲,覺得他扮相、身段兒、唱腔樣樣都好,還叫人給了打賞,沒想到轉眼就被人當衆羞辱得面紅耳赤、含淚低頭躲回包廂。
這姓苟的,不敢惹颍王的孫女,就拿身不由己的人出氣,還真是不崩炮灰反派的人設。
霍宇澄很看不上眼,轉頭沖着鐘安玉假作疑惑:“我怎麼聽着,她這意思是,本來好好一個人,讓她睡過就變髒了呢?”
鐘安玉撲哧一聲笑出來:“沒錯,您聽得沒錯,就是這個意思。”
她們倆說話不但沒壓低聲音,還略比平時音量高,走廊裡的人都在等陰氏女回應,沒人出聲,于是這番話人人都聽了個清楚,走廊裡頓時充滿嘻嘻哈哈的歡笑聲。
苟紹華本來背對着她們,聞言大怒,回頭要罵,莫桐搶着開口:“哎,苟紹華,我勸你閉上嘴,别再給你祖母惹禍,我們三小姐可不是你惹得起的人。”
三小姐:“……”你這話也挺反派狗腿子的!
苟紹華認得莫桐和鐘安玉,知道她倆都是霍府親戚,見奚落自己的人站在她們中間,這樣暖的天還穿着夾棉披風,身形纖細、面色慘白,一副病怏怏的樣子。
又聽莫桐說什麼三小姐,登時想起家裡囑咐過,霍相府中除了兩個已入朝為官的女兒,還有一位從小體弱多病的三小姐,深得霍相寵愛,叫她以後見着多巴結,萬萬不許得罪。
這會兒巴結是來不及了,苟紹華真個閉上嘴,一聲不吭下樓跑了。
“算她識相。”莫桐笑道。
識相是識相,就是有點給她拉仇恨——那邊颍王府的名号報出來,都沒讓苟紹華閉嘴,這邊一個三小姐,就讓她麻溜跑了,未免有些……霍宇澄看向隔壁包廂門口,果然正撞上那位陰氏女驚訝打量的目光。
她不動聲色,點點頭當打招呼,就轉身回了包廂。
“沒想到是颍王府的……”莫桐一等包廂門關上,就跟霍宇澄嘀咕,“颍王府女嗣繁茂,我隻認得那個沉迷算學的陰七娘。”
“她還在太學嗎?”
霍宇澄也記得這個陰七娘,原書主角團裡的數學天才——沒錯,她不隻是穿越那麼簡單,她穿的還是一本書,她們霍家在這篇女尊基建文裡,可以說是舉足輕重……的大反派。
想到這個,霍宇澄突然意興闌珊,在莫桐回了“還在”之後,便嫌包廂氣悶,要出去到街上逛逛。
莫、鐘兩人今日就是來陪三小姐玩的,自然三小姐說什麼是什麼,一行人很快下樓離開戲園。
繪春戲園是晏京最大的戲園,正門開在最繁華的興隆街上,這條街四通八達,開滿各式各樣的商鋪,隻要有錢,除了禦用之物,什麼都能買到。
霍宇澄雖然什麼都不缺,但她很久沒有體驗過親自花錢的樂趣,便沿街一路逛過去。
桑棋跟在她身邊,見三小姐時不時擡手遮陽,回頭問後面的人要傘。
鐘安玉耳尖聽見,擡手指着前面道:“那不是有賣傘的嗎?我看這家的傘還挺别緻。”
霍宇澄順着她指的方向望去,果然七八步外開着一間紙傘鋪子,門前有客人正在挑傘,其中一位的傘面正好對着這邊,霍宇澄看得清楚,傘面上繪着一對飛燕,随着那客人轉動紙傘,飛燕彷佛活了一樣上下翻飛,十分好看。
“是挺别……”
霍宇澄贊同的話說到一半,那位客人忽然将傘一收,露出臉來,她頓時忘了後面要說什麼。
皎皎如月,潇潇若風,眉目間溫柔含情,行動處飄逸似仙。
喧嚷吵鬧的大街好像突然消音,周遭環繞的人群也彷佛同時遠遁,霍宇澄眼中心中,都隻剩這個超塵脫俗、清逸絕倫到不該人間所有的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