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之恒卻沒正面回答,手往後一撐,“以往我心裡不痛快,便會到沙子地裡躺一躺,什麼不幹就看上面,能好一些。”
這話有個前提,裴瑾向他看去:“侯爺有哪兒不痛快?”一邊思忖着是朝中哪個老賊又在尋釁生事,眼神逐漸幽暗。
穆之恒聞言回看她,看到對方霎時間凝起來的臉,終是在心頭低低地歎了口氣,心想怎麼有人如此不聽話又招人疼呢?
“不能是你麼?”在裴瑾瞬間空白的眼神下,他傾身過去,一臉嚴肅,“先前我讓你不要總想着别人,多為自己想想,你一點兒沒聽進去,此罪一,你平白消失兩日,教我找不着人,茶飯不思,此罪二,回來就是一副神不守舍、愁眉苦臉的樣子,還自己悶着什麼也不說,此罪加一等。”
肅穆地三罪連發完,他突然被抽了精氣一般,上身往右歪斜過去倚上了膝蓋,頭微微側着,那方向恰好斜睨着身前的人,月色下那雙眼極亮。
“說罷,小悶葫蘆,讓我先聽聽你作何辯解,再想該怎麼罰。”
裴瑾被那雙直勾勾的眼睛盯得咽了口唾沫。
腦中閃過思緒萬千:
罪一……确實忘了,可認。
罪二……因是十五,她病發的樣子若被他看見說不準會被吓着,定然不能留在家中,往後的十五都會如此,得與侯爺先行告知。
不過侯爺為何茶飯不思??
這加一等之罪……前兩日她心境不穩,但應不至于神不守舍、愁眉苦臉的程度,躲了他确是事實,尤其晚間他挾着書進屋也被她拒了出去,不過方才她已想明白許多,日後不躲便是了。
三罪倏忽間已然想通,她眉頭卻沒松開:為何喚她小悶葫蘆?聽着像是對小孩說話,侯爺把她當小孩?
她這般沉吟又皺眉,在穆之恒眼裡便是他在強人所難,他摸了摸鼻子,原本便是欲加之罪,這下倒讓他于心不忍了,拍了拍下袍便站起身:“算了,今日劫了你來這,便當作是罰過了。”
裴瑾目光順着話投向他,忽然怔住,他正拂着胸前的褶皺,站得極近,臉頰的線條在暗夜中更顯鋒利,一身緊貼身形的墨色勁裝,顯出整個修長有力的輪廓,從她仰起的角度看去,仿佛是頂天而立。倏地,視線中他長身彎下,對她伸出了左手,含着笑說:“走,我帶你去看看。”
這一幕往後成了她想起這人時,第一個會浮現在腦海的畫面,思及乃至這整一夜。她甚至都想不起自己如何遞的手,若是硬要說,便是鬼使神差。
她在迎面撲來的一股土腥味中回了神,看清視線下是什麼,她雙眼微張。
城牆下人煙已稀,但正是如此更襯得浩然,應是已經建半了,周邊連營,中央一座高大的點将台,四角上都插着旌旗,在四面的風裡獵獵招展,她可以想象到閱兵那日穆之恒一身戎裝立于高台上,風起雲湧,面前是數萬堅甲精兵。
這是他籌建的校場,也是他為大魏奠基的盾。
朔京雖北有鷹江天險,西有堯山,南有岱山圍繞,卻沒有真正的防護,一旦邊關被破,外擄長驅直入,靠将養在朔京裡的一幫爛骨頭守家,不如遷都來得可行,居安尚且思危,朔京需要一個真正的邊防,而這裡地處争地,駐軍扼守,在情理之中。
“畢竟出了錢,總得看看什麼樣罷?”穆之恒笑眯眯地回轉身,靠在城垛上,似是一點也不擔心财主會不滿意。
風從垛口貫入,鼓起她的衣袍,那更顯得小巧又總是束得一絲不苟的頭從垛口探出,雙目半垂注視着下方,滿是認真,“我相信侯爺的。”
穆之恒撐着頭靠在垛口上,瞳孔裡盡是這副模樣,笑意更濃了。
散完心,下城牆時沒讓天仙跳樓,兩人亦趨亦步從後階下了,穆之恒走在前頭,忽聽後方的裴瑾問:“侯爺上回所說用在旸關繳獲之物引出鑄店造假一事,可還有此想法?”
穆之恒腳下一停,挑起眉:“裴大人這是同意入夥了?”
裴瑾頓了頓,點了點頭。
穆之恒轉身看她,投去一絲探究,那日這人對于此事可是閃爍其詞,就是沒松口同意,今日竟主動提了?但他轉念:此事若成,直指詹黨,應是什麼促使她加緊了對付詹黨的心思,對方的不對勁皆是始于張老自決一事,那張老,正是因阻止京觀而亡。他想通,笑說:“穆某定不負裴大人所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