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天白日,這條狹長的青磚甬道卻空蕩一片,仿佛自成一界,與外頭的嗚嚎聲都隔了一個天地。
倏地,一顆雜毛亂豎的花頭從側邊探出甬道來。
隻見那頭小心翼翼地伸出來左探探,嗖地縮回去,又小心翼翼地伸出來右探探,頓了頓,便好似搖撥浪鼓似的,将頭頂的亂毛都晃出了影,隻不過是隻啞巴撥浪鼓。
下一刻撥浪鼓嗖地又收了回去,随即一個籮筐晃晃颠颠地出來,緊接着兩條破爛成布條的褲腿一前一後跨出來,方才探出頭來的花頭翁便完全顯露在甬道裡。
他肩上挑着籮筐擔,手裡挎着個麻布包袱,支着兩條褲不蔽體的竹竿腿,一副賊頭賊腦的模樣沿着甬道悄無聲息地走着。
眼見着便要走出甬道,轉角霍地沖出一個東西,速度快得隻見一道影子在眼角一閃,他便被撞了個大筋鬥。
竹筐“哐啷”摔了下來,裡頭東西零零碎碎撒了一地。
四腳朝天在地上的花頭翁隻一個勁地“诶喲!诶喲!”叫着,一時竟不知是因撞翻痛的,還是因東西撒了一地心疼的。
隻聽身旁撲通一下同樣是重物落地的聲音,不等花頭翁看清是什麼,一聲嚎叫伴随着鋪天蓋地的拳腳便将他淹了個徹底:“啊!!!打打打!打死你們這群瘋子!”
花頭翁想要張嘴,肚皮倏地挨了一鞋底,想要轉頭,左臉頰倏地挨了一拳頭……
有苦難言,他隻能閉着眼蜷起來,心想:完犢子,小命要交代在這了,早知便聽油點子的話安分躲着了,唉喲!我丫頭可咋整,唉喲!
“唉喲!老鐵頭我命……那個叫什麼叫什麼……命休矣!诶喲……”
哀嚎聲忽然一停,老鐵頭睜開眼睛,便發現自己能睜開眼睛了!
身體各處的疼痛後知後覺湧上來,老鐵頭忍不住又哀叫幾聲,從手縫間小心翼翼地向上看去,便見一個身着武袍的精神小夥直挺挺立在自己身側,他手裡正提着一個人,那人張牙舞爪地揮着四肢,嘴裡一個勁喊着“打”,想來便是方才差點要了他小命的人。
騰地從地上爬起來,老鐵頭七竅生煙地作勢要打回去,卻在注意到對方珠光寶氣的冠巾長袍時硬生生停住了手,恨恨地嘀咕了一句“大人不記小人過”他便轉頭去看籮筐,眼見籮筐的狼狽模樣,東西碎的碎,破的破,登時幾乎背過氣去,仿佛這比落在自己身上的拳腳更能緻命似的。
“唉喲!唉喲!不得活了......”
忽然間,亂晃的四肢出現在了眼下,便聽:“喏,先出個氣。”
老鐵頭順着小雞似的公子哥看去,就見那精神小夥一臉浩然正氣地示意他:打。
老鐵頭龇了下牙,轉眼卻已是一張笑臉:“诶嘿不打不打,老人不計小人過,要不得要不得……”四肢亂晃的公子哥頓時又離自己近了幾分,老鐵頭幾乎跳将起來,“唉喲!老鐵頭說了不打就是不打!”
精神小夥蕭淮甩着手裡的小雞:“你打你打!人糊塗着呢,不打白不打!”
“诶喲!要了老命了……”
這場面,若有人路過定隻當是蕭淮以強淩老,兩人身後已然換作便服的裴瑾沒眼看了,出聲道:“别鬧了。”又指了指他手裡的人,說:“讓他安分些,别再出事了。”
蕭淮便收回去手,面上十分遺憾地說:“你不打,那隻能我勉為其難了。”說罷不帶絲毫猶豫,他左手一擡,緊接着握拳,出拳,“砰”的一聲悶響,隻見那亂晃的四肢在半空中僵了一下,便同棵焯了水的菠菜一般軟了下去,安分了。
裴瑾扶了扶額。
這時後方傳來“老鐵頭”的喚聲,那人似乎發現了這裡,聲音越來越近,衆人往後看去,便見一個矮墩墩的身形十分靈活地蹿過來:“哎呀!我說老鐵頭你怎麼就不能消停些,差這會麼……”
老鐵頭認出了自家兄弟,一腔苦水終于有地方倒了:“诶喲兄弟出門不利啊!這這這……都給砸爛了,這、這得多少銀子賠啊,不如把我打死算了,沒法活了!”
尤典站定,向後頭站着的裴瑾點了點頭,轉頭便是一頓劈頭蓋臉:“嘿喲可不是怎麼沒給你打死讓你有機會從後門溜走也不看看現在什麼時候這些東西今天不送是會自己長腿跑嗎要錢都不要命了?!”
老鐵頭如同被掐了喉一般愣着不動了,靜了靜,嘟囔說:“咱做買賣啊,講究一個信,收了錢,怎麼能短了他們……”
“放你的臭屁!身上還傷着就瞎溜出來,趕緊給我回去躺床上呆着,你現在要不回去你看我以後還管你嗎!”喘了口氣,再補叫道:“還有那石青草你想都再别想了!”
……
老鐵頭頂着一臉的唾沫星子悻悻地收了籮筐挑着擔跑回去了,尤典見人确實進了門,才轉回身看向裴瑾,鞠着笑溫聲道:“小閣主這會怎麼來了,今日這兒太危險,不要久留的好。”
饒是淡定如裴瑾都覺得有些割裂,不過僅一愣神的功夫一旁的蕭淮先道:“那老鐵頭誰啊?哪條街的乞丐,我怎麼沒見過?”
尤典睨了他一眼:“住永濟橋下的,人不做乞丐好些年了,從良做牙子買賣呢,那衣服是今天上街被打爛的,平時不這樣……”
蕭淮:“你這話什麼意思,什麼叫從良,做乞丐怎麼了!”
“……”尤典今日沒心思同他争個高下,眼神一轉看到他手裡的人,那人耷拉着頭,可他越瞧越眼熟:“這……這是覃十三公子?”他再湊近,終于從沒發腫的半邊臉确認了人,“真是!方才不是讓侯爺派人送走了,怎麼在你手裡?他、他這是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