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前腳剛走,慕昕便探頭探腦地走進正廳,他伸長脖子看從大門口經過的赤黃藍綠,嘴裡嘟囔道:“有什麼不能讓我跟來的?”
方才他追出來,沒走兩步便被裴瑾喝止,不準他跟去,最後隻來得及将手中的大氅塞給她。
裴瑾瞥了他一眼,說:“你可知曉他喜歡什麼?”沒等慕昕明白,她起了身,走出門,路過王伯身旁時,說道:“把桌上的杯子扔了。”
她走得快,腳步不似來時徐緩,回到内院,她徑直進了裡屋,走到與洗台前才停下,就着銅盆裡的水洗了把手,她洗得用力,指甲縫也不放過,慕昕跟在後頭進了屋,着急問她:“喜歡什麼?”
裴瑾抹着皂莢又洗了一遍,撇頭将他從頭看到了腳,慕昕在她這般的目光中不禁咽了口唾沫,然後聽她說:“他喜歡聽人邊哭邊叫,尤其是,你這樣的‘小美人’。”
甩了甩手上的水珠,裴瑾拿起棉帕擦拭着手邊向外走,身後的人已經惱羞成怒得面紅脖子粗,她沒再激他,“你以為,我當初是怎麼入他的眼的?”
走至門口時袖子被扯住,裴瑾回頭,便沒能再跨出一步,她看見慕昕眉毛和唇線似是要齊齊崩斷,那隻抓着她衣袖的手被攥得微微顫抖,“他……他害你哭了?”
“......沒有。”她轉過身,面向這個能輕易讓她丢盔棄甲的人。
擡手扶上他僵硬的肩膀,她輕輕一笑,說:“他還沒這個膽,倒是你,我決不允許你在他面前又哭又叫,”她掐住對方軟軟的臉蛋,指尖捏了捏,“别忘了你是誰的人,你敢看他一眼,說一個字試試,聽到沒有!”
慕昕眼睛裡的火苗“噗”地滅了,他臉頰紅撲撲的,水汪汪的大眼中甩出來的刀子沒有半點殺傷力,“我……為什麼要在他面前又哭又叫……我又不認得他……”
裴瑾見狀輕咳了一聲,終于松開了手,頓了頓,她目光倏爾變得銳利,一字一句道:“以後見着他,一定記着離遠些。”
她說完,仍緊緊盯着慕昕不放,直到對方難以招架,點頭答應。
臨出門前,她突然想起了什麼,補充道:“那些送來的吃食,你看着處理了罷,仔細,别落了口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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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琅坐在官帽椅上有半日了,筆下的紙開始是什麼樣,此刻仍是什麼樣,他愁得腸子都結成了麻繩,答應柳娘的新曲今日還拿不出手,可如何是好啊……
他每時花百般氣力,将思緒攏到筆尖,卻總能輕而易舉被身旁“嘎吱嘎吱”的聲音沖散,下腹一抽一抽的更疼了,于是,在某一個頂點,他把筆朝地上狠狠一擲,将鋪平的青紙抓成一團,在聲嘶力竭中撕成碎片,将桌面上搖晃的筆架推倒,将裝有果食的拼盤掃到地上,将案桌整個掀翻……然後,他從紙片紛飛的蜃境中醒來,深呼吸一口,看向身旁把腿架到他案桌上啃着蘋果的人,堆笑道:“蕭大俠,這些吃食可夠啊,用不用着人再添上些?”
蕭淮剛咬下一大口蘋果肉,隻能發出含糊不清的聲音:“我想想......”他嚼着嘴裡的蘋果,良久才咽下,續道:“唔,不用了,我墊墊肚,這些玩意不能吃太多。”
王琅悻悻地笑了笑,點頭稱是,又說:“蕭大俠今日還是要通宵在此處嗎?”
蕭淮一個不察,咬到了舌頭,血腥味在嘴裡漫開時苦味也泛了上來,他睨了這個碎嘴一眼,說:“幹你何事。”
“是……是……不幹我......不,這不是都已有六日了,咱們也不能一直這般幹看着罷?”
“我讓你跟我呆着了麼?”蕭淮用牙抵了抵傷口,眼皮都懶得擡起來。
王琅一時啞口無言。
他的确沒有讓他跟他呆着,但他卻不能不跟他呆着。想想他收下平熙侯府的票子也才多久,這小的還沒個說法,老的也進來了,這叫怎麼個事兒嘛!這下他還怎麼敢在牢裡走動,叫他坐到前堂去他都不敢,就怕再碰到送票子的,他經不住威脅又收了下來......
哎喲,這差使真是一日比一日難幹了,怎麼就偏都落在他頭上了,當初真不該眼拙,巴巴地讨來了這兼管牢獄的差使,能頂事的人也不見來,可怎麼辦喲......
但說曹操曹操到。
長廊的盡頭,地面投映的光影閃動,漸漸凝聚成一道人影,一身绯袍的裴瑾出現在轉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