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響并不大,也隻有鄰宅的他們能聽到,但這是她住下之日起,第一次聽到從那處傳來聲響。
申時晦忽道:“這宅子,怕不是随意買下的罷。”
裴瑾沒有否認,她無法辯駁。
初時定下此處,一是喜靜,二是——它背靠坐落于護龍大街的鎮北王府。
是的,聲音正是從後鄰的鎮北王府傳來的。
都是各自心知肚明的事,申時晦也無意多問,隻說:“依照大軍的行速,頂多下月初便會到朔京,府邸此時有動靜也不足為怪。”
身邊人漫不經心地撇着浮沫,輕輕“嗯”了一聲,申時晦悠悠道:“怎麼,還在對旸關決戰之事耿耿于懷?”
裴瑾的手一頓。
見她如此,申時晦便知是說中了,話鋒一轉:“你要他挾旸關以自重,若他做了,就不是我所認識的穆家人,也不會是你一直惦念的人。”
穆家曆經五朝,戍疆辟土,論功業不可勝數,可到了穆靖才加封公爵,傳到穆之恒這一代,煌煌家業,更是僅剩下他一人。是成也不争,敗也不争。
穆家人一身铮骨,有他們堅守的執。四代人都這般的實屬罕有,便是他,自認也做不到維系如此。
可朝堂上那些人還是不放心呐。
申時晦輕磕手中的茶盞,“你為此事介懷,那過去那些年,你義父是白疼你了。”
裴瑾心神一震:“不,不是......”
聲音漸漸沉下去,泯沒在唇邊。
不是什麼?
世人皆是旁人,與他們何幹?能給他們帶來什麼?叩謝感戴嗎?可空有聲名難道不是指間沙土中水一般,終會消散嗎?縱然有幸于百年後流傳,也不過是留與後人評述,與此刻的他們又有何幹呢?
她就是這般想的。
是了,即便能夠敬重他們的氣節,卻再也無法認同,權衡利弊,惟利是營,成了她的本能。
裴瑾閉了閉眼,她終是變成了那個,自己曾經最憎惡的樣子。
“君不見古來牢獄地,幾多冤骨埋黃沙......”
風卷過歎息而去,申時晦的眼神中透出厲色,“十多年了,那人不倒,地獄仍是地獄。”
“除之為吾輩之大任,不容有差錯。方才你在棋盤上能殺伐果決,自損一千也要斬将奪旗,是老師看中你的原因之一,可現下你這般感情用事,必不能成事,那便是我......看錯了人!”
看錯了人......
這句在曾經能将她輕易推入深淵的話,如今聽到,也無異于當頭一棒。
顧不得身前的茶桌,她猛地退開身,叩伏在榻。
“學生知錯!”
院子在一瞬間陷入死寂。
裴瑾伏在榻闆上沒有動。申時晦亦不說話,他看着身前的人,攏在袖中的手一點一點攥緊。
這是他看着長大的孩子,而今将她一步步推向深淵的,也正是他。
“咚!”
“咚!”
“關門關窗——!防偷防盜——!”
一下又一下的打更聲從街頭傳至街尾,又從護龍大街傳入龍須巷。
原來不知不覺已入了二更夜。
申時晦别過頭。
“桢,鋼木也,柔則不器。”
他歎出一口氣,“今日老師便再教你一課——斬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