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仙不爽地噴了個響鼻,腦袋向右一甩,雪鸮也蹦向右邊,腦袋向左一甩,就蹦向左邊......
裴瑾忙亂地接住玉瓶,一時不知穆之恒說的是什麼,不解地看着瓶子。
“你的脖子,可别留下疤,把我記上一輩子。“穆之恒走上沙坡就地而坐,單手懶懶地撐在沙地上,看着坡下的人唇邊一笑。
于是仿佛碎裂了一層罩殼,所有的冰鋒戾氣消融,盡露出藏在底下的張揚與恣意。
“不過若是被子桢這般的可人兒記挂上一輩子,大哥倒是願意得緊。”他拍了拍身邊的空地,眼神滿是挑釁。
裴瑾,裴子桢。
穆之恒來回默念着這幾個字。
裴瑾眉心動了動,那封信裡寫了什麼?她突然有些摸不準了,不動聲色地走上沙坡,展開前袍,坐在穆之恒身旁......空出能再容納下一個人的位置。
穆之恒挑眉:“大哥也不會吃了你,子桢怕什麼呢。”
裴瑾拿出玉瓶取下瓶塞,沾了點藥粉,盲尋着脖子間的傷痕,對身旁人的挑釁置若罔聞,“下官一介書生,何以值得将軍與下官這般稱兄道弟。”
美人眉間輕蹙,伸仰着柔頸,纖纖軟玉翻點在其間,在月下不自知地散着蠱人的瑩瑩白光,偏偏拿總是點不準地方,時刻挑戰着身旁人的耐性。
他是照着我的心長的嗎,穆之恒想。
他雙眸一暗,喉間的凸起上下滾動。
“我來。”
不等美人作何反應,一把奪過玉塞,将藥粉點在那抹紅上。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誠不欺他也。
裴瑾躲不過便随他去,隻輕嗤一聲:“将軍摸也摸了,抱也抱了,如今竟屈尊為下官上藥,難不成......将軍喜好男色?”
脖子間輕柔的觸感一頓,良久,頸側的人低着聲說:“若是子桢的話,倒是可以試一試。”
沉默散開,直至穆之恒将藥粉點上最後一塊紅痕。
蓋上玉瓶,仍把它塞給裴瑾,神色自若地撚了撚收回的手,說:“收着吧,大哥送給子桢的東西沒有要回來的理。”
頓了頓,說:“老頭不大度,不輕易教人,若說沒收你做徒弟,更甚者義子,斷不會将馬踏飛燕傳授于你,如此說來,我稱一聲大哥喚你表字,并不過分。”
他說的老頭,是穆靖。
裴瑾收緊手中還殘留溫熱的玉瓶,知道他這是在對方才的話作解釋。
又聽他說:“信上說,兩年前裴姓單名瑾氏始現朔京,一擲千金,捐官入仕,一年升禦史,又年升主事,非尋常之道,然問其身家背景,卻隻得個尋常百姓家,依子桢看,可信否?”
裴瑾裝作不解其意,反問道:“将軍遠在旸關,對京中仍了如指掌,下官也好奇,将軍的同伴是誰呢?”
穆之恒笑:“大哥公平,子桢若替大哥解了惑,絕不藏私。”
裴瑾瞥了他一眼:“下官覺得,是大虧。”
穆之恒一頓,繼而朗聲大笑起來,笑累了直接就着沙躺下,頭枕着雙臂,舒展着全身。
他很少有機會來這,但他喜歡來這,不知何時起,在這片黃沙上星空下,他已不再整夜整夜地枯坐,而能這般舒坦地躺着,看滿臉麻子的黑夜,看奇形怪狀的沙丘,看……也不知看些什麼。也不知何時起,唯有在這個獨處的時候,他才能感到自在,感到安甯。
而此刻,他并不是一個人,但此刻的大漠星夜與以往好似也并無不同。
半晌,他慢悠悠說:“老頭雖然對我不着調,不過他看上的人,我倒是可以觀望的。”
“……如此,下官還得叩謝将軍賞眼了。”
穆之恒也不謙虛:“叩謝倒也不必,來日朔京相見,子桢莫要說不識得大哥,涼了大哥的心。”
……
“将軍仍打算繼續決戰之事?”旸關決戰若是大捷,他便會被立刻召集回京。
前提是——大捷。
裴瑾側頭看着毫無防備躺在自己身側的人,不知道他是缺心少肺,還是自信她奈何他不得。
“你也以為,我駐守邊塞,是為了重權在握?”
身旁的聲音輕飄飄地響起,輕得仿佛風一吹就散了。
裴瑾怔愣出神。
穆之恒繼續說:“我從小在老頭那根家國天下的棍棒下長大,我曾極度厭惡,可當真的交至手上,我才知曉那份沉重。”他聲音漸明,“并非為了給誰交代,也并非耽于名利,我衷于心而已。”
亦沒有退路。
裴瑾一時間晃了神。
她看到他的眼裡眸光璀璨,炳如日星。
眼前的人與記憶中的人終重合為一,是那樣的熱烈不羁,卻又能融清風明月一體。
不得不承認,她對他嫉妒地發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