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潭的确沒見過這樣的場面,撐着牆三步并兩步跑出去,原本隻是幹嘔卻在嗅到手上血腥氣時直接将眼淚嗆出來。
小尾兒笑眯眯看着門外她的背影,魚散冷冷掃了他一眼擡腳出去走到雲潭身邊輕拍她的背部。
“帕子。”他伸手遞來一隻随身手帕。
雲潭接過來,手帕上還殘留皂角的餘香,這香氣讓雲潭緩和不少,拍着胸脯緩過氣後站直身子道謝,“謝謝——”
“你……”雲潭總覺得魚散的态度反差有些大,先前還是對她一副愛答不理的模樣,今日自從進了這樓裡,倒也不抗拒與她接觸,甚至還隐隐透露出示好的意味。
魚散不自在别過臉,掩唇清嗓道,“如今這地方隻有你我二人可以依靠。”
他這是在跟她解釋?
小尾兒捧着一隻貓腿走了出來,唇邊油漬锃亮他也滿不在意,一副看好戲的神色,“這就受不了了?二位,好戲還在後頭呢,跟我來吧。”
他說完又狠狠咬下一塊貓肉,推開隔壁的一間房将大門敞開。
雲潭示意魚散自己并無大礙後,強撐着跟了進去,不同于前一間房的血腥污穢,這間房異常幹淨,隻是裡面的場景卻更為滲人。
房梁上挂下來數不清的粗麻繩,麻繩尾端系在人腳踝上,屋内一張張已經紅到發青的面容正對大門口,他們的頭頂朝下,在頭部下方放置着木桶,桶中或多或少盛着黑色血液,而那血液的源頭是從那些倒挂着的人頭頂處一滴滴落下積攢而成的。
“救救我們……”
“救救我……”
那些妖怪所幻化成的人見有陌生面孔進來,即使已經沒有力氣仍然不肯放棄,祈禱有最後一次獲生的機會。
“救救我……我想娘親了。”一個稚嫩的聲音在其中尤為明顯。
雲潭聞聲望去,隻見一個不足三尺高的孩童也同樣被吊挂在房梁上,他的眼球已經充血外突,眼皮顯然是哭腫了,此時又開始落淚,眼淚順着額頭滑落最終淹沒在發絲間。
“小崽子,又哭,你這眼淚要是混進血液裡到時候血液不純可就麻煩了!”小尾兒說着趕忙扔掉手中的貓腿,上前就給了那小妖兩記響亮的耳光。
小妖似乎被打怕了,挨下這兩掌便緊咬嘴唇生怕自己再發出聲音。
“綠色的純淨靈氣。”魚散低聲道,“應當是某種藥材所修煉成的精怪。”
雲潭看着眼前這幅場景,想不到平日看似一團安詳的世道,卻有生靈在這暗無天日的囚牢中受盡折磨。
可即便是這些無任何傷害意圖的靈植妖祟也要受到這樣的折磨,究竟是為了斬妖除魔還是因為利欲熏心?妖,當真比人更壞嗎?
對于魚散而言,眼前這場景也讓他受到極大的沖擊。
自小,撫養他的道人便說,“凡事以人為本,世間作惡最多的就是妖鬼而常人沒有與之抗衡的能力,若是遇到妖鬼傷人必先處置而後論是非。”
他進入安州城以來,極少見到有妖主動傷人,大部分情況下似乎都是人在從妖身上索求利益,或者是利用妖的單純将其掌控,如今再去看對錯,連魚散都知道這樣的植株化靈最為艱難也最不具備攻擊性。
“如果要攝取他們身上可用之處,為何不直接将他們痛快殺死,反而要這樣慢慢放血,折磨他們呢?”雲潭問出這句話的時候,渾身雞皮疙瘩都冒了出來,因為她看到已經有妖被這樣活生生挂着斷了氣,可身上的血仍舊在往下滴。
小尾兒回身将鬓邊的頭發甩到耳後,“小姑娘你可能不知道,這制作靈器有特殊的取材方法,稍微行錯一步效果便大打折扣,到時也賣不出個好價錢。”
他指了指地上的血桶,“這啊,是在制作延年養生漿,隻有在頭頂三寸之處用穿骨針紮進去,引得血水流出才能制作出效果最好的養生漿。”
小尾兒說着順手拔出旁邊一人藏在發絲中的穿骨針,那上面還帶着血迹,他伸出舌頭在上舔舐,滿臉餍足。
雲潭眉頭止不住緊擰,此人分明同為妖,卻對自己的族人下這般死手,可見品行之惡劣。
“行了,帶你們簡單熟悉過了,你們就去——”小尾兒眼珠子轉動用針尖指向一處方向,“那裡吧,先制作溫膚衣,将裡面的妖身上的皮拔下來,記得要先将其骨打斷,再将皮肉劃開最終完整取出一整隻妖皮,千萬不能有損壞。”
“哦,對了,得活扒。”他提醒道。
雲潭握緊垂在身側的手,沒有回頭看他指着的方向,而是直勾勾盯着小尾兒,眼中壓抑不住的怒火蔓延。
“這裡可都是妖,兩位大人不抓嗎?嘶,那聖上那邊該如何交差啊?”小尾兒突然勾起嘴角,表情陰骘。
此話一出,對面二人瞬間身子一僵,這話中的意味再明顯不過,他知曉他們的身份,此時能威脅他們的不隻是敵在暗我在明的危險,而是幹脆挑明告訴二人即使他們僥幸逃脫,他也有辦法讓他們無法安心待在州部。
這樣的代價,他們賭不起。
“你何時知曉我們二人的身份的?”魚散看着他。
小尾兒眯起眸子,“這個你們就不用知道了,二位大人請吧,替聖上分憂解難難道不是你們的義務嗎?”
眼見雲潭的手已經蠢蠢欲動,想要探進衣内去取符紙,魚散卻伸手抓住她的手腕,頓時一陣刺骨的冰涼從雲潭腕間刺入骨髓,仿佛古井寒冰化雪,臨頭澆在她的身上,激起一陣寒戰,換來清醒。
她咬咬牙,深深吐出一口氣,決然轉身甩開魚散的手,卻也朝着小尾兒方才所指的方向走去。
她不是救世英雄,也沒那麼多心思在意其他人的死活,眼前隻是履行對犬靈的承諾,僅此而已。
雲潭這般勸告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