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再看不見時,她方才擡手揉一把澀極的眼眶,長睫落下,掩下眸中複雜的情緒。
長聲一歎。
她轉回書櫃前,取了自長安帶來的舊書,翻至外邦屬國篇,稍看片刻,又令人去尋馬錄事同唐青松前來,問了些海商海販之事。
一夜忙碌,走回官舍時已是三更過半。
披着薄帛的白露正在屋裡打盹,聽見聲響,慌忙睜眼起身,心疼道:“娘子身子尚未大安,正該修養之時,偏偏每日操勞至此,若讓夫人知道了,不知得多難受呢。”
溫璟還念着明日商談之事,聞言隻是笑笑,擡手任白露替她寬衣除飾,轉了轉僵硬的脖頸,聲色嘶啞:“正巧碰上急事罷了,又非日日如此,莫要讓溫玖知道了。”
白露知多勸無用,不再開口,隻手下動作更快幾分,好讓娘子能早些歇下。
四方桌上擺着個木匣子,半擋住了燭火之光,溫璟視線一頓:“那是何物?”
“世子晚間差人送來的,說是娘子已知,奴婢便作主收下了。”白露走去捧來木匣,見溫璟臉色略寒,惴惴不安道:“可是有何不妥?”
她搖搖頭,掀起匣蓋,冷瞥一眼,“明日着人送回去,就說…無功不受祿。”
這理由…白露苦笑,但打量一眼溫璟難看的臉色,還是抱着木匣出了門。
……
夜雨下的長街冷冷清清,不少鋪子早打了烊。
傅琰順着長街走了好遠才見着一家開着的商鋪,打眼一看,竟是那日同溫璟遇着的木雕店,刀唇一彎,陰沉的臉上多一分亮色。
識得傅琰的老店主不在,隻留一個新來的小二守着店,守一晚上終于等到一個上門的客人,忙熱切地迎上來:“客官想要個什麼樣的?咱家可是府城裡最大的木雕店,隻要您想要的,保管店裡都有。”
傅琰環視一圈,沒見着甚特别的,不由問道:“可有适合送人生辰的?”
“呦,那您可找對地了。”小二眸色閃亮,轉身從木櫥中取出一個長盒置于櫃上,将那十二個形态各異的生肖木雕展示給傅琰看:“您看,這可是掌櫃半月前新造的樣子,保管是安南獨一份的。”
稍停,小二打量一番傅琰臉色,見他身形頗厲,然落在木雕上的眼神卻有幾分溫柔,不由揣測道:“您是要送給心上人吧?這木雕可讨小娘子歡心了,她屬什麼的?”
“屬兔。”傅琰刀唇微啟,沒否認心上人的說法,隻眼神黯了黯。
小二飛快地從長盒中取出兔子木雕,從櫃台下扯了一塊棉布,拖着遞給傅琰,嘴皮子溜索道:“您看看這個可喜歡?”
木兔極為精巧,後腳蹬地,前爪微縮,兩眼灼灼有神地眺着遠方,雙耳機警地豎起,身上毛發根根分明,又似被風拂過一般呈搖曳姿态。不同于尋常兔子的溫順,這木兔無論從何角度看都顯得靈動活潑。
頗有幾分似她。
他看得有幾分喜歡,也不多問價錢,便讓小二将木兔裝起來。
眼見這筆買賣做得容易,小二頗為歡心,一邊利索地從櫃台下翻找木盒打包,一邊說着好話試圖哄這貴客高興:“送小娘子這木雕啊,保管錯不了。”
“就長安來的親王世子前日也上咱家店裡,将這店裡的木雕都看遍了,偏偏就選上這木雕,要去送給使君呢。您說世子從長安來,什麼好物沒見過,他選上的東西能差麼……”
垂着頭打包的小二沒見着傅琰的神色,自聽到“世子”二字便蓦地冷下來。
待他再擡頭,那人已悄無聲息地退至門前,眨眼間便不見蹤影,隻餘木門一聲嘭響。
小二提着木匣的手一僵,臉色瞬間漲紅,好久才咀了一聲:“什麼人呐這是!”
走出門外的傅琰被冷風一吹,心中沸騰的怒火登時滅了兩分,繼而是無盡的酸澀苦意漫上心頭,酸苦得他幾欲嘔血。
不是不知道那男人對她有意,也不是沒想過她會接受旁人的好。
那般明媚耀眼的人,生來就該被人捧在手心,坦坦蕩蕩地享盡世間所有的偏愛與美好。
這本就是他的所願所求。
但,他轉身眺向府衙的方向……
腦海中又閃過那隻憨态可掬的小兔。
那人會将它捧在手心,遞給她,再換得她一個如星辰般璀璨耀眼的笑容。
就如他曾經數次見過的那樣。
男人拳頭緊攥,黑眸中火光迸濺。
光是想到她可能會接受那人的好,便讓他幾欲失控,恨不得現在就殺入府衙,将那人從她身邊趕走……
滿心怒火中,那根緊繃的弦搖搖欲墜。
若她心中再無他一分,便是奪盡一切,又于他何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