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華循聲看過去,道:“那梵鈴倒是好的,”西天佛陀親贈的,自然是好的,“隻是擱在書房會不會擾你清淨?我讓他們把它挪個地方?”
鳳九搖頭,道:“我聽着聲音挺好的,不用挪。”一行說着一行拉着他轉過了屏風。
然後,他就猝不及防看見了她要給他看的那樣東西。
偶爾,東華會回顧那兩百多年。
自南天門一别,那兩百多年。
十億凡塵,王朝更疊,人事代謝。
九重天上,夜華葬了無妄海,又活了回來。百般波折,終于迎回了他的太子妃。
青丘的小狐狸繼了女君之位,飛升上仙,紅鸾星動。
兩百二十三年。
在東華幾十萬年近乎無涯的生命中隻是瞬息。
隻不過,有時候瞬息,也會被拉得很長。
漫長。
日升月沉,而時間卻仿佛停滞。
頭三年他心神不甯。仿佛是在什麼不知道的地方丢了什麼他從來沒有過的東西。
嚴重的時候,會整夜整夜的無法入睡。
司命跟連三殿下說是因為帝君重掌九重天|朝政,事不難,卻煩。勞心勞力。
什麼因由都好,總之,他無法入睡,一萬五千一百四十四卷佛經都沒能管上什麼用。窮夜無聊,倒是讓他形成了習慣,盯着她的星象看。
後來,他收了她一碗粥,一張粥譜……
主要還是夜華無妄海歸來,帝君他老人家再次歸政避世,沒了煩心事,帝君才不再頭痛失眠。司命糾正連三殿下。
連宋張了張嘴,又閉上,面無表情的點頭。
東華一概視而不見。
他守着她的星象,等着她飛升的時候,去替她受了那一劫。回來還有餘力與連宋下完那盤棋。
他剖心鑄戒,也不過等閑視之。
但是,他見她紅鸾星動,卻差一點走火入魔,終是根基動搖,波及妙義慧明境。
由此禍起,以至今日劫境。
他的那兩百二十三年,不過瞬息。
那麼,她的那兩百二十三年呢?
他看着眼前的東西,一動不動。
“我猜着你早晚都要用得上。畫這玩意兒又費功夫。你沒空。我又閑着。”她說。興高采烈的。
她那麼高興。
那麼高興。
東華卻說不出來話。
“你記這個做什麼?”他費了好半天才能開口。開口時的聲音仍舊啞得他都要認不出來那是自己的。
挂在他面前的,是一幅《四海八荒繪圖》。
不是她繼君位的典禮上他遣司命送去做賀禮的那幅。
不是他的手繪。
是鳳九的手繪。
卻與他原來親手繪制的那副毫厘不差。
數十萬年後早已不複存在的一山一川,分明紙上。一筆一劃,毫厘不差。
她記這個做什麼?
圖上的四海八荒在數十萬年後早已滄海桑田面目全非,她記這種原本毫無用處的東西來做什麼?!
“也不是有意要記的,”鳳九被質問得很是無辜,由不得辯解兩句,“看的時間長了,不知不覺就記住了……”
所以,你到底是看了多長時間才能“不知不覺”将所有這些毫無意義的東西全都記住?
将所有這些一山一川,一筆一畫,毫厘不差,全都記住!
“這石青的顔色,總覺得被我研得太細了一些,平白少了帝君用色的氣勢……唔……”她話說到一半,忽然被噤了聲——
東華毫無征兆地伸手攬住了她,低頭攫住了她的雙唇。
鳳九有些怔住。
東華攬着她的手臂還在不斷地收緊,幾乎像是要把她整個的揉進自己的胸膛。
他的舌不容拒絕地叩開了她的齒關,探了進來。
這是一個意外的需索的吻。
鳳九從沒得過東華這樣需索的吻。
九重天上的帝君固然是個冷性兒的,就算她主動獻吻上去,裝着醉或者不裝着醉,他都能不動如山。而人間的帝王,大概是由于年齡和閱曆差的緣故,一直都對她極溫柔,即使情動的時候,也都極溫柔。
哪個都不曾像現在這樣,好像他也跟着誇父追了三天三夜的太陽才終于撲到了一眼清泉邊一樣——而她就是那眼清泉。他的唇舌纏着她不放,幾乎像是要……飲盡她。
這樣需索到幾乎都有些失控的吻,還從未曾有過。
“帝……君?”鳳九喘不過氣來,還有一點點的真的不知所措。
以及,胸臆間一點一點的暖熱起來。
她雖也是知道他的心的,但是——
她幾乎是将自己整個兒的燃燒盡了,也終于,在他心裡點起了一簇小小的火苗麼?
東華終于放了她呼吸,還在她的唇峰上流連了一會兒,才一路輕啄,沿着她的鼻翼往上,經過她顫動的眼睫,最後在她額間的鳳尾花印上落下一吻。
然後撫着她的後頸,将她按在了自己的懷裡。問:
“鳳九,你有沒有後悔過?遇到我?”
他什麼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