捕捉到她眼裡的惱意,忍足嘴角的笑意更甚,聲音卻并無太大波瀾。
“抱歉啦,将軍小姐的球确實難以招架,一時大意了。”
嘴上這麼說着,但是接下來他确實更認真了一些。至于到底有多認真,藤堂夕夏也說不準。畢竟,他們的比分差一直被精準地控制在三分以内,比賽的最終比分也是6:6這種和平的數字。
她在心裡微歎一口氣,向忍足示意不想再繼續“搶七”局,對方配合地點頭。
天上有潔白輕盈的雲朵飄過,藤堂夕夏用毛巾蓋住頭,整個人呈大字狀癱坐在椅子中央,閉眼出神。
剛剛,忍足肯定是沒用全力的。即使是這樣,她還是能感覺到自己的球路一直被壓制。
因為巨熊回擊的緣故,扣殺對他無效;因為那雙大長腿和他驚人的反應速度,在他預判跑位後再改變擊球方向,也無濟于事;拼體力或許可行,但在這種場合下,又覺得沒有必要。
更糟糕的是,他和立海大的那位西村雅,是很相似的選手。一樣地了解藤堂夕夏,一樣地冷靜自持、精于算計,還一樣地都帶眼鏡……幾局打下來,簡直讓她重回陰影現場。
“你們誰想當下一任部長?”
清水部長的聲音在腦海中猝不及防地響起。
那是關東大賽敗北後的第二天。清水純子把她和上杉凜單獨叫到一旁,單刀直入地問了這句話。
那場對話的細節她已經記不清了,她隻記得自己當時像一口幹枯的水井,信心被抽幹,挫敗與羞愧如一山落葉,填滿了她。
上杉凜大抵也是同樣的境況。那天,清水走後,她和上杉凜相視無言,沉默的空氣裡,迷茫的诘問震耳欲聾。
明年,該怎麼辦?
明年,我們可以嗎?
藤堂夕夏靠在椅背上,頭仰向天空。即使閉着眼、隔着毛巾,還是能感受到陽光的刺眼。
“很苦惱嗎?”
忍足的聲音從上方傳來。
聞言,她收拾好方才洶湧的情緒,扯下毛巾,往長椅的一側挪了挪。
“忍足,你是會讀心術嗎?”
“是藤堂你太好懂了吧。”
他在她身旁坐下。
她沉默一瞬。
“……你說得對。”
不管什麼比賽,她從來都是傾盡所有,一點也不懂得保存實力,數據早就被人家搜集得完整,分析得透徹。
“要是能像你這樣就好了。”
“我這樣?”
他眼裡帶笑地看她,她重重地呼出一口濁氣。
“像你這樣老奸巨猾,不僅不會輕易被人看透,還有腦子想出千種絕技。真不愧是我們冰帝的天才。”
她朝他豎起大拇指,那雙清澈的大眼睛眨了眨,顯得真誠又無辜。
忍足笑出聲。
“謝謝誇獎,但我怎麼感覺你在拐着彎子罵我?”
“你想多了。”
忍足沒有移開目光,她漸漸有些不好意思。她想,還是實話實說吧。
“也許是因為我現在看到戴眼鏡的人就有點煩躁吧。西村雅,嗯……就是那個在關東大賽上打敗我的人,她也戴眼鏡。你們長得好像啊,就連球風也很像。”
“原來是這樣,确實感覺你剛才打到後面,動作沒有之前流暢,是想到比賽的時候了嗎?”
他一如既往的敏銳,她一如既往的不想回答。
“那這樣呢?”
她看向他。
他将眼鏡摘了下來,側頭對上她的視線。
這是藤堂夕夏第一次看到沒戴眼鏡的忍足。她感到十分稀奇,湊上前觀察,還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看得清這是幾嗎?”
忍足的眉宇間流露出些許無奈。
“我戴的是平光鏡。”
“诶?為什麼?”
他輕輕地彎唇。
“小時候覺得帶上眼鏡會更像醫生,後來帶着帶着就習慣了。”
“原來你也有這麼幼稚的時期嗎?”
“是啊。”
他看向遠方的山影,神色悠遠。
表情憂郁的忍足君,現在在想什麼呢?
就算問了也不會說,但是……
“我不信,你必須要證明才行!”
她的聲音響亮,他轉過頭看她。
“證明什麼?”
“證明這真的是平光鏡,證明你的眼睛沒毛病。說吧,這是幾。”
她伸出一個食指,置于他的鼻梁前方。
他的眼球微動,但很快就明白了她的意圖,笑着拂開她的手。
“心思都寫到臉上了,藤堂。”
“太聰明了,生活會變得無趣哦。”她撇嘴說道,但她并不在意忍足的不配合,“不過,我發現你不帶眼鏡更好看。”
她大大方方地和他對視。
陽光下,他的眸色比平時淺上幾分。沒有了鏡片的遮掩,她甚至能夠看清他瞳孔中纖細的紋理,以及那些一閃而過的情緒波動——比如驚訝,比如害羞?
他果斷地将身體後撤,迅速将眼鏡再次帶上。
“果然,還是得帶上才行啊。”
藤堂夕夏惋惜地搖頭。
由于身處山中,即使是盛夏,天氣也并不炎熱。偶爾有風吹過,汗水沿着皮膚淌下,帶來一絲清涼。
藤堂夕夏站起身,招呼忍足一起回室内。
“藤堂,我想,不要輕易改變自己的球路比較好。”他忽然認真地說,“在不受傷的情況下,打你自己想打的網球。”
她頓住腳步。
“什麼呀?這麼突然。”
莫名其妙的,他又将話題帶回了她先前對他球路豔羨的感歎。
“我的那些絕招,隻要計算得當,換誰都能做到,但是你不一樣。你擁有的東西,說是我的私心也可以,我希望它們不要消失。”
那蓬勃的生命力,那一往無前的勇氣,還有那坦蕩純粹的心意,他希望它們,永遠不要消失。
她有些似懂非懂,但着實被他眼裡的真誠打動了。
她撓了撓頭。
“可是,清水部長說我不悠着點的話,遲早把自己練死。”
他拿起靠在椅子邊的球拍,站起身,對上她迷茫的表情。低低的一聲笑,像這院子裡悄然掠過的微風。
“她說的對。打球而已,确實沒必要把命搭進去。不過,你以為藤堂家的禦醫是擺設嗎?”
走過她身邊時,他将手掌往她的腦袋上輕輕一搭。
“我會看住你的。待會把訓練計劃發給我一份,預防運動損傷的方案下周給你。”
他的手掌大而溫暖,動作輕而迅速。
和昨晚一樣,那觸感,好像帶着某種鎮痛的魔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