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思緒飄遠,眼前的景象似曾相識。
不知不覺間,幾隻螢火蟲飛到了他們身邊。她伸出手,讓其中一隻浮于手心之上,仿佛這樣就握住了星星。
“好神奇,記憶中上一次來這裡,好像也是有些悲慘的心境。”
或許是這夜色讓人微醺,回憶驟然湧現。
“原來夕夏殿下現在是很悲慘的心境嗎?我突然感覺有點受傷。”
或許真的是這夜色,他難得坦誠。
她笑道。
“白天的時候是。但托你的福,現在倒是還好。”
片刻,他問:“那麼,上一次,是因為什麼呢?”
該說嗎?
她沒有考慮太多。
“很想知道嗎?”
“嗯。”
她靜了一瞬。
“我一直覺得,男生都是幼稚鬼。”
“哈?”
忍足怔愣。
“嗯……确實女生通常會更早成熟一些。”
“我小學的時候,很喜歡讓奶奶給我紮辮子。頭頂上兩個羊角辮,很可愛的那種。”
說着,她用手比劃了一下。
“奶奶會給我買各種各樣圖案的頭繩。今天要紮哪一個呢?我每天都很期待。”
她的臉上流露出一絲懷念的神情,但轉瞬,便消失了。
“那時候,班裡有一個男生,每天都會來煩我。往我身上扔紙團什麼的,我不理他。他又抓來蟲子吓我,我也不怕。再後來……”
她頓了頓。
“再後來,他看我每天紮頭繩,把頭繩寶貝得不得了,他就跑來扯我頭發。我不想理他的,真的不想理。可是,真的好疼啊。”
她沒有去看忍足的表情。事情已經過去很久了,她想,她的叙述還算平靜。
“我告訴了媽媽,也告訴了老師。她們都說,那個男生是因為喜歡我,才這麼幹的。
老師讓我不要在意他,也對他進行了口頭教育。但是,有什麼用呢?他還是會來抓我的頭發,還是會把我的頭繩狠狠摔到地上。
也許你不相信,但那個時候我挺傻的,竟然又忍了他一段時間。”
話說出口後,她心裡有了一點後悔。也許,這個話題太沉重了些,她得尋個機會将氣氛調節回來。
“後來有一次,他又來了,拿着我的頭繩,耀武揚威的。當時我就想,去他媽的喜歡。
我一拳過去,揮到他的臉上,然後轉身拿了把剪刀,把辮子全剪了。很酷吧?”
她得意地笑了,終于擡眸看他。
他的眼神太過專注。
她的心髒漏跳一拍。
她移開視線。
“那個男孩滿臉是血,我才知道,他的門牙被打掉了。我拿剪刀的動作,也把所有人吓了一跳。”
他們當時,用看瘋子一樣的眼神看着她。
“我被請了家長,然後我爸把我揍了一頓。故事就是這樣。”
她抿了一下唇角。
她沒有說的是,被打的那天,她偷偷溜出來,在這裡哭了一整晚。直到第二天,爺爺奶奶旅行回來,奶奶把她護在身後,指揮爺爺把爸爸揍了一頓。
“難道,是因為這個剪的平頭嗎?”
“诶?”
她驚訝地擡頭。
“嗯……”
很奇怪,明明一直很平靜,喉嚨卻在此刻突然發哽。
“嗯……自那之後……頭發超過一定的長度,頭皮就會痛。”
他的神情并無異色。
“你猜到了嗎?”
“隻是想到了一個以前看過的案例,可能有類似之處。”
她疑惑地看他。
他将目光投向水中的月影。
“有一個肥胖症患者想要減重,多次嘗試失敗後,她開始尋求心理醫生的幫助。在長達幾個月的咨詢中,醫生發現,減重會讓她重新體驗特定體重時發生的重大創傷或未解決的事件。
九十多公斤時,她被迫離開家鄉;八十多公斤時,她的父親患癌去世;七十多公斤時,她一個人參加畢業舞會。有些細節可能不太準确。但是,醫生理論是,每當她的體重降到一個特定數值,她就會想起曾經在那個體重時的心境。
身體記住了心裡早已忘記的事情。”
藤堂夕夏認真地聽着,細品他話中的含義。
“你是說,那件事給我留下了創傷,頭發的長度,就像案例裡的體重一樣,會觸發不好的回憶?”
他點頭。
她笑了。
可能,确實是這樣。
但人也打了,架也吵了,她還能怎麼辦?
半晌,沒有人說話,隻有潺潺流水不斷。
“夕夏。”
他起身站到她面前,手撐着膝蓋半蹲,讓視線與她平齊。
“也許,這樣也沒什麼用。但是……”
他的眸子一落一起。
“現在,把我想象成那個男生吧。”
“嗯?”她笑出聲,“你不怕我揍你嗎?”
他閉眼數秒後睜開,自顧自地說了下去。
“很抱歉,那個時候做了過分的事。長大後每一次想起,都會覺得後悔。要是沒有用幼稚的舉動表達喜愛的心情就好了,要是當時能做點什麼讓她開心而不是哭泣就好了。
很抱歉,真的很抱歉。
那個紮着羊角辮的可愛女生,有好好長大嗎?要是能再遇見她就好了,要是能親口向她道歉就好了。”
她想起來了。
那份道歉,她從未收到過。
當冰涼的觸感劃過臉頰時,她才意識到自己又哭了。好在,隻有兩滴。她将頭偏向一側,用手迅速拂去。
“一天天的,都在胡說八道些什麼啊忍足。”
輕笑聲傳來。
“是夕夏殿下太愛哭鼻子了。”
他擡手摸了摸她的發頂。夏夜的螢火蟲還未離去,熒光閃爍,星星在他的眼裡。
藤堂夕夏的男性朋友很多,但内心深處,她覺得他們都是幼稚鬼。
但是,忍足君好像不一樣。
也許,更早以前,就覺得他不一樣了。
他剛剛,是不是叫了她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