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來慚愧,兩個人雖然交往的時間不短,卻總有種在同居時才又一次開始認識對方的既視感。
黑發的俄羅斯人并沒有立刻回答這個問題,他紫紅色的眼睛流瀉出一點兩點缱绻,反問道:“米沙覺得我是理想主義者麼?”
星野佑點點頭,又搖搖頭:“我覺得你是,但我又希望你不是。”
疏散的人群想要在政府集中安置當然是有些勉強的,所以他們現在分散在好幾家酒店的大堂,橫濱酒店行業一夜之間唐突爆滿,簡直感人。
星野佑給前台遞去身份證明又結果房間鑰匙,随口繼續說着自己的推論:“浪漫思想和理想主義在我看來就是藝術家的通病,費佳你有倒也不奇怪,但……嘛,這個世道的理想主義者,似乎總是走上絕路呢。”
費佳笑眯眯的聽着戀人對他的評價和懇求,唇角笑意更深:“佑君,你知道嗎?”
星野佑擡頭看他,電梯叮的到達了對應樓層,兩人并肩走出。
費佳繼續道:“想要在這個世界找到理解彼此的人可謂天方夜譚,理解頭腦、理解理想、理解彼此的言語——哪怕隻有一樣達到都已經足夠我欣喜,而在大部分情況下,我都隻求同行。”
“但現在我似乎越來越不滿足于此了,米沙。”
俄羅斯人低沉優雅的聲音正如同他所擅長的大提琴,琴弦震動的每一次嗡鳴都是理想主義的輕聲訴說:“想要更了解您,想要您更了解我,想要同行于人生的道路上,想要一同舉起理想的火把直至無盡的未來——我似乎越來越貪婪了,這并不是好事,明明一開始我隻要聽到您的聲音就已經足夠滿足。”
“貪婪是大罪,神會将罰加諸我身,那麼我的戀人、親愛的米沙,我該怎麼辦才好呢。”
費奧多爾·卡拉馬佐夫——姑且讓我們這麼稱呼他——于酒店的窗前這樣說道,他困惑的向戀人索求答案,而此刻金烏西沉,正是逢魔之時,星野佑聽的愣了神,面前人的一言一語都好似鸩毒。
蓬松的金發晃了晃,那雙比沙弗萊石還要秾麗的綠眼睛半晌才浮出笑意。
星野佑愉快的總結了一下他的發言:“你這是在撒嬌麼?費佳。”
他親昵的叫起了戀人的名諱,愉快的擡手勾住了向他求索答案之人的脖頸,擡頭吻了又吻。
“如果你所謂的貪婪隻是向我索求更多,那麼這便不是你的罪——因為我已經對你足夠慷慨,予取予求。”
慷慨的英國人幹脆的靠着窗棂墊了墊腳,坐在窗台邊俯身與幾乎要趴在他懷裡的俄羅斯人額頭相抵,絮絮而語:“盡管來取吧,隻要你想要的我恰好擁有。”
“我的慷慨将赦免你的貪婪,而在此之後,上帝也無權置喙你我。”
*
黏膩的戀愛話題似乎的确是最好的感情升溫劑,至少在這之後,星野佑明顯察覺到這人在他面前似乎更鮮活了些。
偶爾會明晃晃的想要熬夜,偶爾會突然走神發呆,還有不再壓抑自己會咬指甲的壞習慣——他就說一個人的指甲怎麼會無緣無故的這麼糟糕。
俄羅斯人對此則有着一套邏輯鍊十分充足的辯白:“您說過您想要更加了解我,也願意讓我更加了解您的。”
那麼曝露這些壞習慣完全無可厚非。
星野佑對此無可奈何,他現在甚至開始懷疑這個人那天從頭到尾的話題讨論到撒嬌的水到渠成都隻是狡猾俄羅斯人的小小手段,他或許連自己的欣然應允都預料到了也說不定呢——鑒于費佳的頭腦,他的懷疑很有道理。
但就算有所懷疑,這次顯然也是俄羅斯人的勝利,不僅有了合理的根據暴露出自己的小小缺點,甚至還從星野佑這裡拿到了莫大的戀愛保證權,而且最該死的是,星野佑對于他所暴露出來的那些所謂的缺點,完全沒有什麼意見。
甚至覺得很可愛,好了這個英國人沒救了。
蒼之使徒事件或許可以稱得上完美的落下帷幕,至少兩個人又一次住回了他們的家中,而那個被媒體描摹成無能偵探社也打了一場漂亮的翻身仗,一舉洗刷了潑在他們身上的種種髒水。
而掩蓋在贊美與人潮之下的兩條人命卻鮮少有人會更加去在意了吧——又一次動用了小小的手段,拿到了蒼之使徒報告的星野佑面無表情的做出了評價。
應該說是皆大歡喜的局面了吧?求死者得享永恒的安甯,複仇者成功手刃仇人,作壁上觀者欣賞了一出不比莎士比亞先生作品遜色的愛恨情仇,理想者似乎也更加堅定了自己的理想。
然後這就真的是皆大歡喜麼?
電車馳騁于軌道上的轟鳴自遼遠的站台之外傳來,排隊等待上車的乘客們沉默而有序,當星野佑落座在電車之上時,他給費佳發出的報備消息也被尚且順暢的信号送出。
米沙:已經登上電車準備去拍攝地啦,費佳記得注意安全,最近有個爆炸犯很是嚣張呢。
将手機放回衣袋,星野佑便拉住扶手往向窗外,電車上并不算擁擠,但出于某種較為文藝的想法,他想要看看這片波光粼粼的河。
片刻之後,電車駛出隧道,短暫變差的信号再度恢複,衣袋中嗡嗡的震動聲催促着主人查看消息,星野佑從善如流取出,看見費佳短短幾分鐘中蹦出來的好幾條消息提示。
這可稀奇,英國人挑了挑眉,解鎖後徑直點開聊天框。
費佳:好的,您也要注意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