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呲嚓——”
賀亭瞳點燃犀角燈,綠瑩瑩的火光中,照見數張蒼白人臉。
“禀秦檀仙君,我們……還是找不到方位。”白面長須的中年人滿頭冷汗,讪讪看向桌對面那張高傲冷峻,難辨喜怒的臉,聲音更低了些,有氣無力道:“而且蔔師的卦象也失靈了。”
“倉中靈石存儲尚有三千餘斤,但若是一直将下倉防護陣法開着,靈舟内靈氣十日内便會耗盡,翅羽不動,我們遲早要掉入水中啊!”
他們十數人圍坐在靈舟核心處,此處靠前,為保證視野開闊,三面皆用平整光滑的白琉璃做了門窗,視野極好,也因此,可以清楚看見船上半寸,被犀角燈照亮的無數屍體,血淋淋、臃腫發脹的扭曲肢體堆疊着貼在上面,四肢亂飛地爬過去,密密麻麻的血紅掌印按在上面扣挖,又被護船靈氣燒灼,烙出漆黑的炭色。
全都是鬼,以萬計的惡魂借着霧氣上浮,将整個靈舟包裹,不見天日。
三日前,靈舟飛過一夢澤上空,九百裡大澤位于星洲,玉州,花州三州交界處,波瀾壯闊,浩瀚無垠,傳說中,此處常有提燈龍女出沒,在凡人船隻迷航時現身指引。
可惜他們沒遇到龍女,遇到了鬼群。
起初隻是航線前出現了一團白霧,船長并不在意。
一夢澤太大了,如今冬季,大澤上多水多霧乃是常事,此條航線是相裡氏走了千萬遍的老路,有什麼難纏的東西也早就被清理掉了,況且主家在每一條靈舟上都會配備十位六境劍修,以及一位蔔師護航,足夠應對九成以上意外。
加之船上還載了不少仙家,故而他們在看見那團霧氣時根本沒有任何畏懼,直接一頭紮進霧中——
隻一瞬間,靈舟失控,霧氣濃郁到幾乎是伸手不見五指,濃郁的水汽讓他們仿佛墜入湖底,呼吸一口,簡直像是直接往肺裡灌了一碗水,冰冷濕膩,仿佛能聞到水底淤泥的腐腥氣,底倉有些體弱的凡人險些嗆死在水霧中。
好在船長及時打開靈舟上的禁制,驅逐侵入的水汽,待用犀燈一照,發現四周密密麻麻全是水鬼,手牽手借着霧氣從湖底上浮,扒在靈舟底,用牙齒啃食船木,試圖将這艘龐然大物拽入水中。
九州多有詭谲之地,但大多聚集在荒僻少人處,仙盟也會定時派弟子前去四方遊曆探查,清除詭異,更何況是前往中州的這種航線。
起先船長覺得隻要穿過這片水域就行了,可航行一日,航行兩日,三日之後,霧氣仍在,可羅盤失靈,通訊靈器發不出消息,蔔師用盡手段也占不出任何東西,他們像被蛛網纏住的小蟲,越是掙紮,靈石消耗的越快,而等到靈石耗盡,落入水面,便會被這數不勝數的惡魂吞吃殆盡。
上天入地,求救無門。
船長意識到大事不妙,派人出了靈舟探查,可離開靈舟的一隊七人,最後隻回來了一個,指着水面下驚恐不已,仿佛看到了什麼巨大的怪物。
他們的船,被什麼東西捕獲了。
船長不敢再亂來,隻得将如今遇到的情況如實告知上三層的仙家,好共商對策,若是沒辦法,隻能遺書一封,然後拼死一博了。
還好,他在求救的時候發現他們此行中有一位劍仙。
在看到劍宗标識的時候,船長險些跪下來,恨不得抱着秦檀大腿痛哭。
十境的劍修啊!
太好了,是秦檀仙君!我們有救了!
救命救命救命救命救命——
蘇昙目光呆滞,兩腿發抖,臉色煞白,眼角餘光瞥見一隻貼着窗子爬過去的浮腫水屍,渾身一僵,在心裡尖叫着幾乎要撅過去。
唯有賀亭瞳按在他肩頭的手掌溫度,能讓他稍微找回點理智,努力維持秦檀對外的人設。
蘇昙怕鬼。
很怕很怕。
是那種小時候看貞子,以至于好幾年對電視機有心理陰影的怕。
如果不是身後還有兩個小夥伴,他現在恐怕已經要崩潰着暈過去七八回。
眼前的中年人卻死死将他盯着,仿佛他是什麼救世主。
“不知仙君您可想到什麼法子脫困?”船長惴惴不安的望着蘇昙,以及他身後那兩個高挑少年,小心翼翼道:“實在是小修無能,看不破這鬼群成因,而且……船中靈石有限,支撐不了多久,事關整船人命,還望仙君指點一二,若有什麼需要,我等定然全力配合!”
蘇昙表情空白,要死不活往下一看,眼裡黑漆漆空茫茫,盯得人心頭一緊。
修殺道的人因果重,劍宗門人曆來容易發瘋,秦檀是個中翹楚,聲名遠播,但名聲算不上太好。
船長早有耳聞,惶恐不安,趕緊解釋,“小修沒有他意,此行全然可以當作雇傭,您若能解此難,主家定然奉上厚禮,登門答謝!”
蘇昙呆滞不答。
更讓人害怕了。
“船長莫急,此處詭異,我家仙君也需要時間思考對策。”賀亭瞳看向中年人,态度溫和有禮,“勞煩您将一夢澤輿圖拿一份過來。”
船長得救般起身,趕緊将輿圖雙手遞上,賀亭瞳将東西接來,謝過之後,便将人通通請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