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玉眼簾低垂,默然不語。
鄭貴妃城府頗深,最會把握帝王心意,因此多年來聖寵不衰。風桐說,她既然大費周章請了這麼多命婦齊聚一堂,絕不可能退居其次,讓一個沒生命的玩物搶了風頭。她一定會有所準備,而做的事情必然與這寶物有關。倘若第一着不能行,屆時可以借機行事。
剛來九真殿,她注意到鄭貴妃刻意穿了薄底絲履,鄭妃早年擅舞,想必是要當衆舞蹈。而看皇帝的神色,他事先一無所知。顯然,貴妃想要以出乎意料的方式再次驚豔全場。
倉促準備,必有纰漏。
她臨時叫來啼春,調動手下春山教的暗衛,動作輕而無聲,在笙歌曼舞時潛入,鑽到桌布下,以錐子和小瓶廚房偷來的菜油,神不知鬼不覺地改造了鄭貴妃的鞋尖。倘若她不舞蹈,以腳掌着力,這小洞裡的油不會影響她行走,但倘若她要跳舞,以早年鼓上舞的習慣,會以足尖觸地,一擠壓,油便溢出,讓她打滑。
水晶山茶是稀罕的寶物,來賓都是遠遠相望,唯有女主人鄭貴妃有這個資格接近,她的先着已經讓鄭袖識破,好在開頭埋下的這個伏筆還能發揮,那麼她便借他人之手,來接觸這朵凝結她魂魄的山茶。
幸好,她滑倒時推了那朵花一下,衆目睽睽,都看得清清楚楚,省去很多辯解的麻煩。而鄭妃受寵,對于天子來說,偏愛的總是可以開恩的。貴妃隻是弄壞了一樣玩物,而換做宮人,卻很有可能丢了命。
涼玉沉默地端着茶杯,等待着指認。誰料貴妃與自己的婢女對視一眼,那婢女噗通一聲跪倒在地上:“回陛下,這鞋子,是、是皇後娘娘差人送的呀……”
四周嘩然,命婦們又是一陣洶湧的竊竊私語。
鄭妃入宮五年,近乎平步青雲,沒人敢搶她的風頭,也就是年輕的皇後能與她抗衡,因看不慣她獨得盛寵,屢次有矛盾。涼玉怎麼也沒想到,這個時候,鄭貴妃竟然抓住機會攀咬皇後。
她不禁錯愕地看過去,深宮裡的女人,都在盤算些什麼?
皇帝的臉陰雲密布,冷冷問道:“是皇後還是尚衣局,說清楚。”
此事可大可小,皇後作為國母,尚衣局制衣都要經過她的審核,無可厚非。
他要的是鄭貴妃的表态。
鄭妃擡起一雙淚眼,眼裡有些迷茫也有些恐懼,喃喃道:“臣妾要給陛下跳舞這件事,除了司樂的鄭大人,連瑤兒都不知道。唯獨十日前,臣妾去找了皇後娘娘,讓尚衣局特制了這麼一雙薄底的絲履,因款式獨特,皇後娘娘當即就問臣妾做什麼用,臣妾就老老實實說與她聽了……沒想到……”
鴉雀無聲。
半晌,皇帝一隻酒樽摔下來,發出清脆的響聲,骨碌碌滾到涼玉腳邊:“好個皇後,成日裡都在操什麼心!”
許是讓這突然的暴怒吓了一跳,推月忽然又嘔了一聲,立即緊緊閉上嘴,滿眼驚恐。
涼玉一刻也不想再待了,握住了推月的手,緩緩道:“陛下恕罪……”
皇帝瞥了一眼她滿頭的發白,仍然端端行的大禮,面色稍霁:“知道了,老夫人帶孫兒先行回去吧。”
涼玉謝了恩。一旁的鄭袖忽然出聲:“等等。”
少年的笑容宛如豔麗的罂粟,彌漫着陰謀的味道,“老夫人稍等片刻,臣發覺有一事不對。”
皇帝沒好氣地看過來:“你又怎麼了?”
“煩請司樂的鄭大人指認,貴妃娘娘舞蹈時,是誰在吹箫?”
衆人都對那一曲蕭聲印象深刻,此時提起來,不禁又豎起耳朵傾聽。
“回……回陛下……”鄭大人的聲音有些發抖,“臣、臣并未安排吹箫之人,本、本是隻有琴瑟的。”
皇帝怒極反笑:“難不成是鬼吹的?”他煩躁地擺了擺袖子,“此刻提蕭聲做什麼,又不是這曲子讓貴妃跌倒的!”
“陛下!”鄭袖不顧皇帝難看的臉色,堅持說下去,“皇後娘娘送了鞋子,讓阿姊摔倒,那這憑空多出來的一個吹箫的,萬一又是别人派來害阿姊的,隻是還未得逞,此刻不查清楚,叫阿姊怎麼放心?”
皇帝默然,半晌,伸出手指着跪了一地的樂班:“你們,方才是誰在吹箫?”
衆人瑟瑟發抖,不敢擡頭看,殿堂上鴉雀無聲。
“不說?”年輕的天子已經練就了陰恻恻的威儀,他從牙縫裡擠出話來,“來人,給朕拖下去,一個個重刑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