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吱呀一聲打開,涼玉回頭一看,看到鳳桐的臉,登時松了口氣,也不顧他眼裡幽深的意味,急忙一邊使着眼色,一邊燦爛地笑道:“小、小鳳,快給鄭公子添茶。”
鳳桐緩緩走近,鄭袖坐得規矩,手上不動聲色地調整變化,認真地搭在了她腕上。她立即抽回手去,把手死死藏在懷裡。
“鄭公子。”風桐笑了笑,手裡捧着茶壺,往下一傾,竟然掠過了鄭袖端着的茶杯,滾燙的茶水徑自澆上了他的手背。
“嘶……”鄭袖立即一個翻身站起來。
“哎呀,奴婢眼神不好,杯子剛剛還在這兒呢,現在怎麼不見了。”小鳳低下頭,懷裡抱着壺,睫羽長長的,眼睛眨呀眨,還真的是一臉愧疚的模樣。涼玉道:“怎麼如此不小心?還不快給鄭公子賠罪。”
鄭袖看了看通紅的手背,咬牙笑道:“無礙。”
小鳳飄然靠近,聲音細細柔柔,“真是對不住,奴婢幫公子吹吹。”他截住鄭袖的手,握在袖中,笑容溫良馴服。
下一刻,鄭袖頭上猛然冒了細細一層冷汗。
他強忍着傷筋錯骨的疼痛,吸着氣道:“不必了……”努力抽了幾番,都沒抽出來,他禁不住倒吸一口冷氣,讨饒般看向涼玉,“老太太,在下忽然想起府上有事,下次再來叨擾。”
鳳桐嘴角噙着一抹冷笑,撒了手,由他撤退。
鄭袖看涼玉一眼,又看了小鳳半晌,稱贊道:“應侯府果然人才輩出。”
涼玉站起身來:“辛苦鄭公子來一趟,竟然也沒有好茶好酒地招待。”她順手從桌下拿了一包預備丢掉陳茶,不容拒絕地塞進鄭袖懷裡,“茶是好茶,要滾水泡才好喝。”
他接過茶,低下頭看她半天,将茶包拿起來揚了揚,眼眸深深地笑道:“好茶,滾水——記住了。”
鳳桐坐在窗邊,兩眼望着窗外:“你覺得這鄭袖如何?”
涼玉揉了揉被攥得生疼的手腕,悶悶答道:“不如何。”
他笑了笑:“經了這麼多事,還是不長記性,他讓你把丫鬟遣出去,你便乖乖聽話,你這是空手套白狼呢,還是送羊入虎口?”
涼玉理虧,低聲道:“鳳君教訓的是。”
鳳桐見她服軟,沒再教訓。半晌,涼玉擡頭,看他斟了一盞茶,悠然地擡腕飲茶,稀碎的微光拂在他額頭和臉頰,透過柔和的小鳳的側臉,還能想象出鳳君滿不在乎的表情。假如她要是沒有出事,他大概現在還如此悠閑地坐在青瓦洞喝茶呢。
她突然想起之前的那些日子,他坐在青瓦洞的窗邊喝茶,她披着厚厚的披風盤坐在他的塌上看話本,看到緊張之處,心跳砰砰,披風滑下去了也顧不上,隻覺得背後涼嗖嗖的。
鳳君看到以後,不動聲色地捏個訣給她披好,繼續看着窗外喝他的茶。
中場休息,她蹬蹬跑到茶台邊,湊到他身邊吃點心。
青瓦洞鳳君的寝殿并不大,茶台不是按尋常套路擺在中間的,而是緊挨着窗,因為這裡實在是太壓抑,他很喜歡向外看,外面是離離青草,微風拂過就有清香。
但是涼玉絲毫不覺得逼仄,認識季北辰前,她喜好與鳳桐擠在一處,像隻取暖的小動物。她邊吃點心邊眼紅着眼圈地看着他,含含糊糊:“杜十娘為什麼這麼可憐啊?”
“……”他以為她受了天大的委屈,待到仔細聽清她的話之後,把盤子往她下巴下面一推,接住了掉下來的渣子,哭笑不得:“這有什麼好哭的?”
“太慘了……”她見他笑,越說越委屈,甚至還抹了一把眼淚,“鳳君,男人是不是都這樣薄情寡義?”
“……”鳳桐看着滿臉質疑的涼玉,反問道,“什麼是薄情寡義?”
“就是……就是……”
“書都沒讀全,以後少看點話本。”他打斷,嫌棄地擦了擦她嘴邊的渣子,“小小年紀就變成個怨婦,這怎麼得了。”
她癟了癟嘴,不吭聲了。半晌,又吭吭哧哧地問:“鳳君,你真的不覺得李甲很壞嗎?”
鳳桐繼續喝茶,眉頭蹙起,看起來有點惱了。過了很久,久到她都以為他不會應聲了,才道:“杜十娘遇人不淑,世上有的是良人。”
他接着淡淡道:“鳳凰族一生隻娶一妻,遇不到就算了,遇到了,會至死不渝。”
她睜大眼睛望着鳳君,萬萬想不到從懷裡時常軟玉溫香的鳳君嘴裡會認真吐出“至死不渝”四字。
他轉過來望着她,嘴角勾起一抹嘲諷的笑,眉目稠豔,“你知道杜十娘錯在何處嗎?”
她搖搖頭。那時她太小,覺得話本就是話本,看過高興就算了,還能讀出道理來?
“她将身家性命盡數托付給别人。”鳳桐點點她的額頭,意味深長,“你不要這樣,永遠不要。”
“你要靠自己,即便是别人負了你,抛棄了你,你也得熬過去——你是為了自己活着的。”
陽光落在他漆黑的發上,他漫不經心的眼眸中,暗暗含着一股一種執拗的、堅韌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