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阿姊,展信安。
今歲應已是徵明四年,春時阿姊嫁與秦王世子,至今可一切安好?
不知阿姊是否已覺察到粟青的不同,無論是在歸甯日對阿姊的諸多不當言行,還是春蒐之時對阿姊的針對,不知阿姊對粟青會否心生怨怼?
粟青心中更傾向于無,因為阿姊向來良善賢淑,對粟青更是疼愛,必不會同我計較。但倘若阿姊對我心生不滿,也是應該。因為今時之粟青已非昨日,所以有些事情阿姊該争的就得争,該辯的就得辯。
因為我們生活在一個任人宰割的世界裡,她們幾次三番掠奪我的身體,對阿姊的人生加以折磨,一步一步将阿姊推入深淵。
一次的折磨還不夠,到如今已經是整整第十次了。
粟青不知道她們到底想做什麼,粟青做了好些努力也無法改變自己身體被掠奪的事實,眼睜睜地看着阿姊從聰慧善良變得愚昧善妒,看着母親對阿姊惡言相向,而我對阿姊更是狠毒,最後甚至親手取了阿姊的性命。
講到這裡,阿姊可能會覺得粟青是在胡言亂語,但粟青笃定若是阿姊能看到這封信,就說明阿姊你也和粟青一樣,對我們深處的這個世界有了疑問。
阿姊也不必害怕憂心,因為粟青堅信,阿姊的将來可以被改變。她們背後之人雖有通天的本事,但是粟青發現在她們搶占我身體之前,我就可以為阿姊布局謀劃。
所以去歲春時,我為秦朗出謀劃策,将墨雲幫從匪亂中剝離開來,這或許能夠改變故事中的某些片段,為阿姊掙得一線生機。
此時應正值春蒐結束,阿姊借宿霄雲鎮,若經曆過[歸甯][春蒐]後,秦王世子仍舊對阿姊甚好,對那個鐘粟青嗤之以鼻,雖有前車之鑒,但粟青認為阿姊依舊可以為自己搏一搏。
但倘若秦王世子是非不分,阿姊也不必苛待自己,粟青也已為阿姊尋得靠山,想必阿姊也已經見到。宋家大姐宋秋月端莊穩重,宋家小妹宋春時心直口快,皆是至真至誠之人。
永晟錢莊更是遍布大覃,阿姊作為三當家,憑借自己的聰明才智,日後定然可以為自己謀求一條明路。
對了,錦囊中有我的私印,是做成梅花花枝玉墜的樣式,不算顯眼,此私印亦可作哨引,阿姊記得要随身攜帶。
我在京城寄養一隻名為[新翠]的信鴿,我與她們二人的聯系多是經由新翠傳遞。哨音一響吸引新翠,阿姊隻需要将加蓋私印的字條交給趿即可。
紙短情長,訴不盡粟青真心,但粟青唯願阿姊一生順遂,安樂無憂。
粟青 親筆
庚寅仲秋廿四
——
宋家姊妹已經退居屋外,鐘令音呆呆望着信箋久久沒有言語。
信箋浸了茉莉花的枝葉,因在錦囊中封存了将近半年的時間,香味濃郁到讓人直掉流淚。鐘令音捧着信箋,昏黃的燭光似乎也給每一個字都蒙上了一層朦胧的薄霧。
啪嗒,一滴淚滴落在紙上,墨色氤氲。她卻不敢用手去擦撫,靜靜看着信箋末尾的字迹混作一團。
戲台上又是一陣鑼鼓喧嚣,戲樓掌聲雷動。
她長舒一口氣,淚痕幹透後,将信箋仔細折好,塞放進錦囊。然後将永晟錢莊的賬簿攤開,就着燭火打着算盤,因時間緊迫,她隻将去歲年末的賬過了一遍。
時間過得飛快,一曲落幕,她正好算完。嘈雜的椅凳碰撞,茶盞磕碰,人□□耳聲過,她将所有一切連帶着錦囊都鎖進木匣。
随後起身推開門,宋家姊妹正倚着欄杆望着樓下戲台上的武旦,見了她笑着迎了上來。
她将鑰匙遞過去,宋家姊妹見她眼眶通紅,相視一眼,遲遲沒有接過。鐘令音揉了揉鼻子,強撐着笑道:“許是晚間風寒,身體有些經受不住。”
她的聲音有些啞,經她自己解釋,總有些欲蓋彌彰的意味,但宋家姊妹沒有拆穿。
“我在秦王世子府尚未站穩腳跟,府中人多眼雜,萬一哪一日被人偷看嚼了舌根,豈不是得不償失。”鐘令音将鑰匙塞進宋秋月的手中,“過些日子,我回府細細探查一番,再與你們姊妹二人聯系。”
宋秋月沒再推辭,宋春時上前執住她的手:“姑娘,我聽聞秦王世子待你極好,可當真?”
鐘令音搖搖頭又點點頭,沒回應她的問話,隻道:“裡頭的木匣記得收好,這處地界也爺别再來了。”
——
與宋家姊妹道别,已近宵禁的時刻,街市人少了許多,攤販收攏貨品,零星幾名行人也是步履匆匆。
鐘令音心思重重,黯然地往回走。
她本以為是老天的捉弄,讓她在新婚之夜了解自己的命運,之後又一次次地給她響亮的耳光,讓她認命認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