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與蝙蝠俠的交流中,莉亞的神情顯得有些漫不經心。她目光時常落下的地方,是在路燈與長影交錯之地。白色長尾的獸影,不知從何時占據燈下一隅。然,消失已久的丘比回來所說的第一句話是——
“莉亞,有魔女哦?”
雖然在羅賓跟前說是要去履行職責,實際要去處理的也就是美術室那隻尚未發育完全的使魔。在第三次的循環中,靈魂寶石中央已肉眼可見的沉澱着幾簇渾濁,魔力是如此的彌足珍貴,一絲也不容許被浪費。
在房頂跳躍的莉亞,偏過頭去對着壓在她肩頭的丘比問道:“不是說放任不管也沒有關系麼?”
丘比的聲音在風中被吹散了,散落在半空模糊不清。
“不要忘記它也是結界的一部分,莉亞。在魔女吞吃你魔力的同時,使魔們也會随之壯大。”
交談中,莉亞已臨近美術室。使魔的結界已經擴張到了推拉門所在之地,原先安裝着門的方位,此時正鋪陳開彩繪琉璃似的畫面。構成使魔的顔料已如花瓣般張開,在那由眼睛、破碎、怒火而縫合成的軀體上,代其頭顱而存在的,是一個被黑線塗鴉覆蓋的畫框。它的個體已遠遠超過使魔應有的體積,龐大,虛幻的身體不再隻是透明的投影,而令人能感到紊亂正在其軀體中衍生,色塊時輕時重,像短路的電器屏幕。莉亞懷中擁着丘比擡起頭,與祂身體上數十隻眼球對視着,不由得對丘比的話産生了質疑:“你确定這是兩次循環供給的魔力能産生的效果?”
“當然不僅僅是魔力啦?小莉亞,難道你連最基礎的常識都不記得了嗎——”懷中一輕,随着回答的語句逐字清晰,丘比跳到地上,孵化者的腳步随着女孩提劍,在使魔散發着不詳的身軀上穿透的節奏而律動,言語形成後搖的曲調成為一場協奏:
“痛苦,後悔,絕望,悲傷......一切的一切,所有糟糕的情緒都能成為魔女的養料。在哥譚這座被不幸與冰冷的絕望所籠罩的混亂都市,你認為它沒日沒夜能夠制造出的養料又有多少呢?”
“如果再這樣拖延下去的下場是什麼,不需要我多說,你應該很清楚的吧?”
啊啊,怎麼會不清楚呢?
早在與惡魔相識的那一日,慈悲的神明就已趁着夜色來到枕邊低語,告誡她如果要達成願望,需要付出怎樣殘酷的代價。
靈魂化作寶石,肉身成為空殼。
在日後,就連這份支付了巨額代價才實現的願望,也要被絕望染指而變成非人的養分。
可是現在還不可以。
從地上借力躍起,原本作為道路的緞帶在刹那化作鍊刃将使魔穿透鉗制。于悲鳴聲中,女孩手中的長刃驟然爆發出激烈的光亮,将刃身拉長,在轉瞬間便将畫框連同其脖頸,齊齊斬落。
“廢話太多了丘比。”
高跟落地,四周的小結界随之消弭,連着她的手指也松懈,西洋劍化作光斑消逝。莉亞彎下腰去,将長耳獸重新撈入懷中,目光遠眺在窗外,似喃喃般低語:
“至少在十八歲以前......”
“我絕不會允許,将這份願望都變為絕望的這種事發生。”
丘比歪過頭,赤色的雙眼也存在着兩個莉亞的身影。
月冷而冽,哥譚的日光卻不見得溫暖。終日盤旋在雲層上方的暗色,使得四周的環境又悶又熱。
哥譚警局冷氣開得很足,但因為來往的人流湍急而擁擠,使這人工制造出的冷氣也無端變得粘膩,如一層膏藥般覆蓋在了皮膚表層。如約來到這裡的莉亞,經曆過短暫的筆錄後得到了一杯女警友情沖泡的熱牛奶。她摸了摸自己的手臂,雖然依舊幹爽,可她總覺的皮膚表面濕漉漉的。
莉亞喝着牛奶,腦袋放空的想着:
如果沒有出現意外,現在回到教室内應該能見到抹達拉吧?
奶味沉澱在舌根,厚重的發酸。這個女人仿佛天生有着奪取人目光的能力,讓任何見到她的人都好感倍增。但這種好感本身是異常的,像是頭腦裡被生硬的植入了“你應愛她”的概念,令意識認為這是一種本能。她沒有被幹擾,一周目時達米安也沒有被幹擾。
因為靈魂被抽離,她将成為一具空殼。精神上不具有愛人的能力,也不相信自己會被愛。那麼達米安又是為什麼?或許是因為他心智堅定,能夠抵禦他人魔性的魅力。因莉亞告假推遲了筆錄的緣故,達米安作為第二目擊證人需要記錄的部分率先在昨日完成。今日,莉亞隻有獨自一人。同樣的站位,在唇腔采取機械式吞咽着牛奶的動作。亦如一周目所見,擁擠而忙碌的GCPD内,依舊有一位行色匆匆的女人穿梭在人流之中。
莉亞想:一周目也見過,難道她接連兩日都出現在警局内麼?
哥譚市命案多發,治安和隔壁大都會對比鮮明。有家屬或嫌疑人被接連傳喚,也是常理之事。莉亞看了幾眼,距離隔得遠,但被魔力加強過的視力卻能夠讓她看清對方的模樣。
赤色高跟,長裙,步伐倉促.......
直到看清對方的五官時,莉亞丢紙杯的動作頓時停在半空。她瞪大了眼睛,眼中裝滿了難以置信:
這擁有着美麗藍色雙眼的女人,不正是本應昨日在警局出現的抹達拉麼?明明再過段時間,她們應當在美術室碰面才對!
在一周目時,她就在警局與抹達拉有過一面之緣。而這已經是第三次循環,在與前兩次選擇大為不同的劇情中,莉亞得知了抹達拉竟接連兩日出現在了警局當中。這是刻意制造的相遇?還是先前被她所錯過的節點。莉亞心中壓下驚駭,卻見遠處的抹達拉正同一名女警詢問着什麼。嘈雜中莉亞無法辨别,隻看清其中一方伸手朝這兒指了指。而後,抹達拉便款款而來。
不過呼吸間,她已來到了她的身前。莉亞眼睜睜地看着站定在她身前的抹達拉蹲了下來,問道:“你就是第一目擊證人嗎?”
“有什麼事麼,女士。”莉亞表現得很鎮定,甚至松開了手指将空杯扔進了垃圾桶裡。抹達拉搖了搖頭,她眼裡泛着濕意,看起來楚楚動人:“我是死者的朋友,昨天來時就找過你,可他們說你今天才來做筆錄。”
“您是為了再見到我,所以才來到警局内的麼?可我沒看到什麼,和警察們一樣。”
“不,并不是特意為了你。”抹達拉回答,“我今天是來收拾蜜拉的遺物的,順便來取屍檢報告。”
“那為什麼?”莉亞一瞬不瞬地盯着抹達拉的眼睛,試圖從裡面看到些什麼。可除了溫柔的悲傷外,莉亞甚至在裡面找不到自己的身影。她的語句,關乎着莉亞和馬普爾一同讨論,都得不到的答案。
抹達拉未曾察覺莉亞的想法,她低垂着眼睛,将理由對着身前的女孩解釋清楚:“因為你是第一目擊證人啊?我們吉普賽人有一種說法,第一個與屍體對視的人就擁有聯系對方靈魂的能力。她的耳朵連接着魂靈的耳朵,她的雙手溝通着死者的雙手。她的身體在三天内,将成為亡靈在此岸的化身。”
原來是這樣。莉亞想笑,嘴唇卻僵在面皮上。
答案是荒誕的,卻以外的符合世人對吉普賽人的刻闆印象。
可蜜拉是傳統的哥譚本地人,她看起來出身富庶,又怎會同大多為黑戶的吉普賽人有如此密切的聯系?
莉亞不動聲色,她環着手臂做出動容的表情,卻又表現出警惕性十足的模樣:“女士,對于蜜拉老師的死我深感遺憾。請問您還有别的事麼?沒有的話,我要準備去上學了。”
聞言,抹達拉站了起來。她拍了拍自己的裙面,對莉亞友好的伸出了手:“正好,我也要去你們學校找你的美術老師。”
“是艾米老師麼?”
莉亞心中有着極為不詳的預感。
被忽視了也并不尴尬,抹達拉從善如流的收起了手。她同莉亞并肩走着,當走出GCPD時說話的神情顯得備受困擾:“是她。我有一幅畫委托她幫我完成,她約我今日去查看進度。可今早我再打過去時,她卻怎麼樣都不接了。”
莉亞:這劇情真是該死的相似。
“艾米老師一直喜歡睡懶覺。”莉亞說。
“這也的确是......她以前上學時就常遲到。算了,不說這個了。你叫什麼?”抹達拉口吻愈發綿長,卻在最後關頭驟然收聲。等待紅綠燈的過程中,她偏過頭去問。女孩目視前方,面無表情地回答:“莉亞。”
“那麼莉亞”抹達拉接到:“你願意陪我去蜜拉的家中收拾遺物麼?我想,她會想碰一碰自己的東西的。就當幫我一個小忙怎麼樣?我可以幫你請假,我還能給你講個故事。”
“不。”莉亞斬釘截鐵:“我不信神佛,女士。”
“别拒絕的這麼快。”抹達拉倏地綻開了腼腆的笑容,在被體育老師領進校内時,她這麼說:“我覺得你會答應我的。”
“或許吧。”莉亞的注意力全在體育老師的身上,原來一周目的抹達拉,并沒有撒謊。
*
一進教室,一道玫紅的身影便迎面撲來。莉亞張開雙臂抱住,因受不住沖擊力而往後退了幾步。
“梅寶?”
“莉亞莉亞,我跟你說!”梅寶看了眼莉亞身旁不認識的女人,便湊到了好友耳邊嘀嘀咕咕。梅寶逐字逐句,用一種壓抑着興奮的聲音播報着重大新聞:“艾米老師,被發現死在家中了欸!”
這時,莉亞心中僅剩的最後一絲僥幸也煙消雲散了。
為什麼?不是有蝙蝠俠和羅賓看着麼?
她心下一沉,輕掰開梅寶的手朝着教室内走去。達米安正坐在座椅上,雙腿架在桌面上面色不虞,思考的過程中讓他沒辦法第一時間發現今日缺席者的歸來。班内因為艾米的死提前爆出而炸開了鍋,桌子上,腿面上都有人,很少有人乖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莉亞看了一眼,徑直朝着目标走去。
刺客養大的孩子對他人的氣息很敏銳,達米安擡起頭時莉亞正拉開他前桌的椅子準備坐下。
見狀,平日裡在家裡被兄長稱為“惡魔崽子”的達米安,不動聲色的把自己壓在桌面上的腿放了下去。莉亞托着腮幫,單刀直入:“你知道艾米的死法麼?”
達米安一見到莉亞的臉,腦袋裡就自動播放起昨夜魔法少女和他說過要告狀的話。此時女孩張口提的是另一個話題,他不着痕迹的松了口氣,思及對方代理人的身份,便壓着嗓子回答:“呼吸衰竭。”
話音落下,女孩的臉已經皺巴巴地擰成一團。
前幾周目經曆的一切在莉亞腦中飛旋,她現場複盤着:
到底又是哪裡出了錯?
一周目艾米的死亡是吞服安眠藥自盡,二周目成功存活,這周目卻是呼吸衰竭而亡。
為什麼三次循環隻有二周目讓艾米活了下來,明明步驟都是一樣的。
難道黑暗騎士的親自護衛,還不如GCPD要安全麼?
......
等待,步驟!
目光在指節佩戴的戒指上滑過的瞬間,莉亞的眼睛“咻”地亮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