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棠藕段似的胳膊發着淤青,和頭頂都紮了好幾針,烏黑的長發、灰棕的針端,整張臉青白交錯,頭上纏着厚重的紗布。
小閣主身體不太好,幼時也算胡憑的常客。平時該痛的跳腳、怕的往角落裡躲死活不出來的姑娘如今這樣。
每每上課見她都頭疼的胡憑也心生不忍,收回手,阖好針灸包:“都說了,叫你們封住後山,别讓她去,就是不聽!是,從前是罰她去過,可那時與如今怎能一樣,何況又是夜裡,那清潭底下埋了多少屍骨、有多少怨氣,你們不明嗎?即使從前沒出事,又怎麼能擔保以後不會出事呢?”
唐書一臉心疼的看着自己的女兒,她昏迷着,臉色慘白,平素翹盈盈的眼睫與瞳孔都無力垂閉着:“她能去的地方已經不多了,師弟。”
她叫胡憑師弟,字字泣淚:“我能怎麼辦,難道真将她鎖在房内,以此保她平安嗎?”
那太苦了。
扶春多殿房,盡是些無趣的地方。他們又都有各自操持的事情,沒法時時刻刻陪在戚棠身邊。
戚棠是這樣愛熱鬧的性子,幾次三番想随師兄下山,卻被他們拘在扶春,隻有後山可以玩玩逛逛。
就那麼一點點歡喜了。
唐書怎麼忍心?
胡憑記起這小閣主頗叫人頭疼的性子,忽然覺得心疼。他們這老一輩的,基本上都是眼見着戚棠從那麼一點小團子長到如今的,話都不會說就會笑着揪他胡須,揪得他疼極了兇她也不哭。
很難有人忍心拘束她。
“近日外面不太平,應該有消息傳出去了。”戚烈才從外界回來,沿途遭遇幾次襲擊,來者路數多,屬不同派别,招招殺意,一直逼問。
唐書驚了一下:“這!”
戚烈安撫道:“他們應當不知道。”
他看着胡憑,不同于唐書的幾欲落淚,冷靜道:“而且昨夜應是有人将阿棠引至悔過涯。”
胡憑說:“何人?”
戚烈目光掃至昨夜釘下一抹黑魂的窗棂,盡管那裡已經毫無痕迹了。他道:“鬼魅,要吃了阿棠的鬼魅。”
胡憑又氣得抖胡子:“鬼魅!扶春結界是擺着看的嗎!怎能叫鬼魅趁虛而入?”
戚烈垂着眼,神思很重,看向坐在床沿,溫柔撫拭戚棠的自家夫人:“結界未破。隻怕,他原本便藏匿在扶春中,而如今仍在扶春。”
這話可了不得,代表扶春一脈根基不穩,早有禍心之人包藏其中。
唐書手心一頓。
胡憑道:“那怎麼辦?我扶春大派,豈能容忍鬼族宵小如此肆無忌憚!”
戚烈看着自己夫人。
唐書低低看着自家女兒,而後擡頭,眼眸閃爍狠厲的光,一字一頓道:“查,掘地三尺,也要把他翻出來,挫骨揚灰。”
***
而此刻,灰奴耳朵動了動。
跪在外面的虞洲聽見了由遠至近的腳步聲。
邁步而來的少年面容精緻,束着高馬尾。他收到飛鴿傳信,毫不停歇趕了回來,所幸早已啟程,才能在此刻到達扶春。
他看了眼跪在院落中虞洲,心知這大抵就是師尊信中所說新收的小師妹。
夏景酷熱,她卻跪成清秋。裙裾間露出的鮮血實在駭人。
林琅道:“你受傷了?”
虞洲低低垂着眼,極靜極冷的面孔往上擡,對上少年倨傲關切的眼。
戚烈所收弟子不多。
那是戚棠的小師兄,林琅,字不歸,稱長明君,是後起的新秀,持不少鬼族、妖族聞風喪膽的霜雪劍。
她淡漠道:“不曾。”
她順從跪着,似乎毫不怨怼。
林琅看了眼新來的小師妹極出衆的臉,想,好吧。
他說:“待師尊師娘消氣了,會讓你起來的。我先去看看小師妹怎麼樣了。”
他叫小師妹叫的順嘴,脫口了才記得眼前這位才是真的小師妹,顯然虞洲不太介意。
他一時也來不及糾正,擡步就往屋裡邁。
角落裡的灰奴往後縮了縮。
林琅和戚棠是一起打架、從小打到大的交情。二者每次見面都少不了一通雞飛蛋打,從年幼時第一次約戰起,他們二人就未心平氣和相處過,不過多是林琅讓着戚棠。
他還是第一次看自己這師妹如此文靜柔弱,被紮成了刺猬,躺在床上一動不動。
林琅拱手行禮:“師尊、師娘,師兄,胡憑師伯,阿棠怎麼樣了?”
他輕輕碰碰少女發冷的手背,試圖去推推戚棠,被守着不講話的酒酒擋住了:“小姐如今都這樣了,長明君!”
林琅道:“我不動手,我就看看。”
“眼下老朽也不知道情況如何,方才施了幾針,還得再看看,”胡憑歎氣,“這丫頭啊!”
屋内熏了藥爐,氣味很濃。
濃白的長煙從鎏金的香爐縷縷升起。
戚棠體質特殊,日日将養,養了好幾年才能蹦能跳,能打架能爬樹,如今一日發病,再加上些亂七八糟的症狀,誰都束手無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