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柚掀起眼皮,纖細濃密的睫毛像把小蒲扇,翹起來,露出藏在陰影下的一雙明淨清澈、含着水光的杏眸。精緻小巧的臉蛋略顯蒼白,她咬住唇瓣,眼底帶着嫌棄。
“太苦了。”她已經老老實實喝了三日藥,身體已無大礙。那藥比她平日喝過的都苦上幾分,此處偏僻想來買不到蜜餞,着實不想再喝。
“我已無礙,無需用藥。”她朝床裡側縮了縮,仰頭道,“趙大娘呢?今日怎你來送藥。”
等許柚再次清醒時才知道,他們是被趙大娘夫君在河邊撿到的。她沒想到自己跳下懸崖之後梁晏承會毫不猶豫跟上,故而在落水前将她護住,讓她免受沖撞。
也因此趙大叔看到他們二人緊緊摟在一起暈倒在河邊。女子名節事大,梁晏承又不是個會解釋的人,是以他們夫婦二人到現在都以為他們是誤跌懸崖的夫妻。
梁晏承不理睬她的逃避,隻将手上的藥又朝前遞過去。
“喝藥。”他重複道。
許柚嘴一癟,眼角瞬間耷拉下來,腰剛挺起,擡眸就對上一雙黑漆漆的眸子,燃起的火苗霎時熄滅,她低下頭小聲嘟囔:“喝就喝,兇什麼。”
現下她身無分文,仆役全無,連這深山都走不出。梁晏承這幾日分明比在國公府脾氣硬氣許多!整日都對她闆着副冷冰冰的臉。
許柚心下又氣又惱,還不敢出聲和他争辯,唯恐像個破布袋子被他丢了。過去,她是國公府最尊貴的嫡小姐。但在跌落山崖的那一秒起,她隻是個回不了家的可憐蟲。
她自己抱着藥碗,一口氣灌下去。剛挪開碗,唇邊就抵上根綠色的竿子。
“唔。”許柚眨巴着眼睛,嘴角還沾着一滴黃褐色藥汁,傻愣愣地看着站在眼前的男子,闆着個冰山臉,拿着她不認識的物件兒往嘴裡怼。
自許柚跌落懸崖清醒後,這雙如同山間幼鹿清澈懵懂的眸子裡總是嵌着絲怯意。整日窩在這張狹小的木床上,像頭受傷的小獸将自己從頭到腳裹住。
堂堂國公府的唯一的嫡出小姐,向來錦衣玉食受人尊敬眼下卻不得不仰仗他這個侍衛。
梁晏承輕歎口氣,解釋道:“嚼一嚼,汁水可緩解口中苦澀。那藥是趙叔專程去集市開的補藥,你身子自幼孱弱,氣血虧空,經此一難,更需好生修養。”
許柚果斷張嘴咬住綠竿兒,邊嚼邊奇怪地看着他。
他已經許久沒同她說過這麼一長串的話。
梁晏承是父親在她七歲那年送她的禮物。十一歲的少年面容冷淡,身穿一襲黑色勁裝腰間挎着一把寬刀,就那麼闖進她的生活。許柚至今還記得他出現的那天,也是大雨過後,碧天如水。
他沉默寡言、不苟言笑,許柚便時常喜歡逗他,他有時也會笑。他笑起來很好看,會微垂下睫毛,帶着羞澀。但不知為何,随着年齡增長,他越發沉默,像故意和她疏離。
許柚不懂,但她很讨厭他的疏遠。
甚至于一月前他竟告知要離開國公府,當日許柚同他大吵一架,卻也深知攔不住他。許柚說不清心底是什麼滋味,但那一刻有種背叛的惱羞,她便拿回鄉祭祖之事逼他相送。
她想着,這一路很長,總能想辦法撬開他的嘴,問出到底為何要走,能想出辦法将人留下。
誰曾想,最後她會落得如此狼狽下場。
“梁晏承,你當時為何不跑?”許柚攏了攏腿上的棉被,她那一瞬是做好赴死的準備,
“沒我拖累,你當時應能輕松應付。”
何不直接離開?沒她牽絆,那賊人他手到擒來,而後天大地大任他自由,何必同她冒險跳下?倘若崖下無水,豈不是雙雙送死。
她将下巴放在膝蓋上,小口的嚼着手裡的綠竿兒,低垂下眸子藏起眼底難以掩蓋的害怕。
“在府一日便要護好小姐安危,這是我同大人的約定。”他語氣平淡,“還望小姐配合,祭祖之事恐就此作罷,待返回京城之時允我離開。”
許柚眉心蹙起,苦澀地藥味似是又翻騰起來,嘴裡那抹酸苦味道滲的她想要吐。她大咬一口綠竿兒允着甜汁兒,擡起眸子,嘲諷道:“何必回京,眼下無人,你大可直接抛棄我。”
“反正你鐵了心要走,誰能攔住?”
他一再沉默讓許柚心底的躁意爆發,頭痛像是把小刀不停的刺着太陽穴,細細密密的痛感令她額角霎時冒出冷汗:“梁晏承,早在十年前你就是我的人,憑什麼你說來就來,說走就走?”
手上的綠竿兒用力砸到他身上,許柚惡膽突生,直起身子,膝蓋跪在床邊,兩隻手對着能夠着的地方,不停地抓撓、拍打。
他的胸前、脖頸、手臂無一放過...一道刺眼的紅痕子沿着後脖頸滑到喉結,許柚的指甲都撓疼了。
梁晏承仍一動不動,任她發洩。
那雙波光潋滟的杏眸噙着怒意,櫻桃小嘴高高撅起,氣勢洶洶。這力道對他而言,不過是如同剪了指甲的貓爪,不痛不癢。
這是她自跌落山崖後,最有活力的一次。
察覺到她氣息變重,額頭浸出一層薄汗。那張慣會無理取鬧的紅唇半張半合,隐約可見藏在唇縫中的一抹粉紅。
梁晏承眸光微暗,一掌将她兩隻手腕握住,低聲斥道:“小姐若還不滿,待休息一刻鐘再繼續。”
視線相對,許柚眼眶猝然泛紅,發洩似的,俯身朝他手腕狠狠咬了上去。
梁晏承明顯楞了一下,濡濕黏膩的觸感和皮肉被撕開的痛覺猶如兩根密不可分的絲線,交纏着争相傳遞。他垂眼看着發絲淩亂的毛茸腦袋,眉心皺了皺。
房間陷入一種詭異的沉默,許柚咬時的勇氣在咬完後消失殆盡,隻能強忍酸脹,硬着頭皮一直張嘴含着他的腕骨,低埋着頭。
救命!沒人教她,這種咬了别人的情況,該怎麼裝作無事的模樣起來。
“哎呦——”
一道詫異的聲音打破甯靜。
許柚如同一隻被人抓住尾巴的兔子,噌地一下滿臉通紅的擡起頭,側過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