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冥王一把攔住于晚秋,道:“你若是想帶走你徒弟,就必須得——”
“滾。”還未等他的說完,青衣男子便冷冷的截斷。
此刻他全然似是變了個人,周身溫和的氣息在瞬間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無邊的森冷,森冷到連冥王都在懷疑,他是不是鬼界之人。
于晚秋側臉掃了他一眼,無邊陰冷從黑漆漆的眼瞳中無聲透出,如同利刃般刮在冥王身上,刺的他生疼。
他從來沒有想過,那張平素看起來宛如工筆描繪的精緻面容,有一天可怕到滲人的地步。
就在冥王一晃神的功夫,于晚秋已經飛速的進了大殿,動作快的隻能看到留在原地的點點殘影。
“忱兒!”不平靜的,帶着顯而易見的慌亂聲從室外傳來,頃刻間便帶着青影卷入了室内。
真正離的近了,于晚秋反倒躊躇了起來,他攥了攥手指,才分外小心的撩開簾子,一眼就瞧見了裡面睡的并不踏實的,戴着面具的青年。
他輕輕的踱步過去,就那麼隔着面具,仔細觀察了下雲傾的狀态,随後伸手為其把了把脈,在感覺到他并無大礙後,心下頓時松了口氣。
這時冥王也從外面跟了進來,他看着正在為青年診脈的男子,道:“本座用了續靈陣給他續靈,應該不會有事。”
于晚秋半點沒有領情,隻輕柔的把雲傾抱在懷裡,偏頭用臉頰蹭了蹭他汗濕的鬓發。
先前被他半撩起的簾子,擋住了一半的光線,于他面容上投下半片陰影,讓人猜不到他在想些什麼。
一片寂靜中,冥王皺了皺眉,總覺得這對師徒親密的過分了。
他活這麼大,還從沒有見過,有哪位師尊會這般挨蹭自己的徒弟的。
正這樣想着,于晚秋突然出聲,“冥王以後若是有事,可以直接來找本君,”
他用了自稱,顯然是不再跟冥王客氣,朝他幽幽道:“但萬不要去招惹忱兒。”
十足十的警告。
他活了這麼多年,還沒誰敢這麼對他說話。他一個鬼界之主,怎麼會怕區區的口頭威脅?
而且聖物還沒有消息,他是斷不會放過于晚秋的。
因此他越是不要自己去找誰,他就越是要去找誰。冥王笑了笑,從于晚秋話裡挑了自己有興趣的,道:“忱兒?他的名字麼?”
他在嘴裡念了一遍,莫名奇妙的來了一句,“不知為何,我跟這小孩兒待着舒适的很,我還怪喜歡他的。”
這是句實話,在他甫一碰到雲傾的時候,他就感覺溫暖異常。
多少年了?
他自從誕生之日起,就沒有體會過的“暖”,居然在一個凡人身上感受到了。
那種感覺,可真是太奇妙了。
奇妙到,他還想要感受一次,兩次,甚至無數次。
為了這稀有的溫暖,他才會格外照顧青年,靜靜的守在他身邊,想和他盡可能多的待在一起。
“待在一起”,這四個字把冥王給驚到了,原來,他也會生出貪婪之心麼?
于晚秋聽聞,忽的擡起頭來,側目道;“喜歡他?”
“不行麼?”冥王反問道。
“當然行,”于晚秋面上神色都沒變一下的,這天底下喜歡忱兒的人多了去了,也不多他一個。
他心裡沒有産生半點波瀾,淡淡道:“既然你喜歡,那我們走了。”
不知道他是怎麼把“喜歡”和“走”字扯在一起的,冥王擰了擰眉,“你還沒答應本座——”
“答應什麼?”于晚秋似笑非笑的盯着他,還沒等冥王說話,他身上就驟然掀起一股猛烈的罡風,以他為中心,迅速朝四周擴散,眨眼間便把好好的大殿碾成碎末,隻留下雲傾躺着的這張床榻,孤零零的擺放在殘肢斷骸中。
殘餘的靈力還在風中肆虐,暴躁的侵向遠方,遠處河流被一股無形巨力驟然掀起,巨浪滾滾,于空中飛濺起足足三丈高的雪白浪花,而後啪的一聲落下。
水流拍打岸邊的巨響,即使隔的老遠也能聽到。
因為,那真是太大了。
冥王直接被震的連退數十步,胸中鮮血不受控制的從嘴角淌下,“啪嗒啪嗒”的砸落到地上,把土地霎時染紅一片。
這是他第一次見于晚秋動手,這般磅礴可怖的力道,真的是一個人能發出的嗎?
驚駭,無比的驚駭,讓冥王額際滲出豆大的汗珠,俊朗的面龐被鮮血混合着汗水糊了一臉,他瞪大眼睛,那雙紫色的瞳孔于一片煙塵中,漸漸倒映出一絲光亮,那是……一盞燈。
青衣男子一手摟着青年,一手托着一盞
蓮燈。
那燈白的純粹,上面無半點雜色,可偏偏燈芯卻泛着幽藍,讓它在燃燒中帶了點點霧藍,美的如夢似幻。
此燈一出,聖潔無比的氣息鋪天蓋地的朝四周猛然壓下,它不分人,也不分物,隻要是在它籠罩的範圍内,都能收到無差别的影響。
周遭的鬼氣瞬間退避千百裡,陰氣消失無蹤,連帶着挂在鬼界血紅色的月亮都似受到了影響,搖搖欲墜。
暗紅色的天際像是被誰撕裂了般,乍然破出一道細長白光,亮的刺眼。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周圍響起陣陣痛苦的尖叫,那是鬼族的天敵,可淨世間萬物的半步帝器——霁蓮映月盞。
“它不是早在千年前就消失麼?”死死的盯着那盞燈,冥王不可思議的喃喃自語。
這般專克陰晦的帝器,簡直是令所有鬼修、魔修恨得咬牙切齒,做夢都想毀去的存在。
數千年前就消失無蹤,怎麼會突然出現在于晚秋的手裡?
“自然是我與它有緣,”于晚秋聽了,櫻粉色的薄唇微翹,含笑着朝吐血的男子,輕聲道:“若是冥王再來糾纏愛徒,本君不介意讓你灰飛煙滅。”
用着開玩笑似的語氣說着要命的話,于晚秋也不管冥王是什麼反應,抱着雲傾走了。
随着兩人的消失,那張幸存的床榻也倏的化為齑粉。
什麼也沒留下。
***
于晚秋抱着青年回到了九嶷山,顧承軒早就離開玄靈宗,返回了雲夢澤。
他生辰在即,四面八方都是來給他賀壽的修士,免不得要回去招待的。
對于好友的離開,于晚秋早料到了,他腳步不停,施施然的回了自己和雲傾住着的屋子,把青年輕輕的放在床榻上,揭開了他的面具。
露出裡面一張似是從水裡撈出來的,慘白的面龐。
縷縷黑發黏在他冷白的面容上,顯出一種奇異的美感。
于晚秋伸手替他把碎發撥開,攏在耳後,随即向空中虛虛一握,一盞白中帶着點點幽藍的蓮燈,出現在他掌心。
于晚秋将蓮燈放在雲傾懷裡,他是天淨琉璃體,最是純淨不過的體質,與這霁蓮映月燈再合适不過了。
溫和的,幹淨的靈力慢慢滋養着雲傾的身體,于晚秋坐着等了一會兒,見到青年臉上有了些許紅暈,才低頭去解青年的腰封。
窗戶自然阖上,挂在兩側的鲛绡簾帳也徐徐落下。
有雪白色的衣裳滑落,從簾子底下露出。
過了片刻,于晚秋收回系腰帶的手,歪頭看了看躺在懷裡,穿了一身嶄新裡衣的青年。
他心疼道:“是為師不好,勞你受累。”
***
雲傾再次睜開眼的時候,發現自己又換了個地方。
不過這回他倒是沒有緊張,因為他看出來,這是在九嶷山上。
想來是師尊把他從鬼界帶了回來。
木門“吱嘎”一聲開了,外面的光線順着細縫,争先恐後的湧入屋内,有人逆光而來。
他穿了身天青色的衣裳,墨發披散,身量欣長,細碎的光暈圍繞在他身側,讓人即使看不見他的臉,也能對自己生出無限鄙薄之情。
于晚秋瞧着雲傾醒了,溫聲道:“餓了麼?”
他如今凡人之軀,不比修士,是需要三餐進食的。
雲傾昏睡了小半日,确實腹中感到久違的饑餓,他乖乖點頭,說,“嗯,我餓了。”
見着他平素萬萬做不出來的少年姿态,于晚秋眼中劃過一絲奇異的笑意,他走到塌邊自然而然的坐下去,向雲傾揚了揚手中提拎着的雕花木盒。
“就知道你餓了,”他寵溺道:“為師給你做了你喜歡菜。”
他一邊說一邊伸手打開盒蓋,将裡面盛放着的幾碟子菜給端出來。
那放在最底下的,最後端出來的,赫然是一條清蒸魚。
“你愛吃魚,但如今你身子不好,為師就做的清淡了些,你不要嫌棄。”見着雲傾目光落在魚盤子上,于晚秋含笑解釋道。
雲傾搖了搖頭,“不嫌的,清蒸魚我很喜歡。”
他當然知道,他最喜歡吃什麼樣的魚。
隻是用來試探一下罷了。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于晚秋唇角揚起的弧度愈發的深,他随手抽了張小幾置到床上,把菜都放上去,而後取了筷子,夾給青年吃。
等青年把魚吃完,再想去吃别的菜時,于晚秋收了筷子,瞧着他戀戀不舍的目光,好笑道:“你喜歡吃,晚上為師再給你做,這時可别貪嘴。”
他把青年攬到自己懷裡,手順勢往下放在青年肚子上,調侃他,“肚子都要吃撐了,還想着吃?”
輕柔的力道落在他的腹部,一圈一圈的按摩着他的肚子,舒服的雲傾阖上了眸子,輕聲道:“師尊對我真好。”
于晚秋笑了笑,眉眼溫柔如水,他瞧着躺在自己肩側的青年,低頭吻了吻他的發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