荼十九“呵”了一聲,他素來肆意妄為,斷不會同人商量,尤其看她修為不過開刃上下,當下号令藤蔓抽向對方。
“口氣挺大啊,平時挺喜歡吃芫荽吧?”
藤蔓盡管主人被束縛,也還是勢如狂蛇,然而就在藤蔓即将給她白皙的脖頸開個血洞時,藤蔓卻陡然停住了。
荼十九微微睜大了眼睛,這才正經看向這拄着鏽劍的女子。
棺材裡還有什麼東西,藤蔓末梢傳來的感覺,竟然是……恐懼。
“你是誰?”
“李忘情,行雲……算了,不丢宗門的人了。”李忘情梳攏起臉上的烏發,重複道,“我有個拖油瓶要養,我九你一,不談價。”
又有一股鮮血從七竅滲出,荼十九此時也的确耗不住了,開口道:“那你過來聽我的指示,我指哪兒你打哪兒——”
“不必,我能破。”
言未盡,便見眼前的女子握住劍刃,以掌為鞘,初露的劍鋒緩出三寸,随後一劍拔出!
原本悠然地缭繞在山間的雲霧驟然翻騰起來,倉皇地卷向兩側,在其之下,有一道散發着燒灼氣息的劍痕如同一輪新月一般在雲層下燃燒起來。
倏然,劍氣凝聚如鐮刀般聚起,回轉斬在山坳裡那千絲盤繞的紅線大陣上!
刺耳的一聲脆響後,山間陡然靜寂下來。
尖嘯的飛鳥搖搖晃晃地從蒼空飛過,卻在某一處時,其翅羽陡然被整整齊齊切下一截,在它搖晃着墜落時,周圍一并震下的落葉也都一分為二。
就像這片山谷裡,但凡有生命之物,都被憑空斬了一劍一般。
而就在數裡之外,剛剛逃脫不遠的邪月老元嬰正猙獰回望。
“荼十九這怪胎一向被聖殿祭司護得死死的,卻不知那死壤母藤知曉她的聖子被老夫煉成屍傀會是何種表情……”
“不過,當下還是要找一句合适的肉身。”
邪月老緩緩停了下來,他的元嬰裡裹着的“連理鼎”倒轉過來,一陣靈光散出,昏迷的石秋被他放了出來。
“這就是那邪神許諾的運道……”邪月老心裡一陣後怕,同時又有些複雜,“倘若剛才便殺了你,這十萬大山裡找不到肉身,老夫此時已無活路。”
邪月老的元嬰散出黑霧,一點點鑽入石秋的眉心,他仿佛意識中吃痛,無意識地叫道:
“……娘,我好疼啊。”
“好疼啊,是不是我的隕火瘡又發作了。”
“師父,你在哪兒……救救我……”
邪月老停了下來。
他覺得有些荒誕,作為死壤七煞,在殘酷如煉獄的蘇息獄海裡,他什麼樣的極惡之輩沒有見過。
沒想到出來一遭,随手撿的徒弟,卻是個傻子。
“傻孩子。”邪月老聲音嘶啞,像是要強行說服自己一樣,“也是,你這資質平平的廢物,怎麼擔當得起老夫元嬰期的修為,晦氣。”
“自從遇上你,便沒什麼好事。”
“蠢貨一個,老夫殺人就殺了,還得編個借口騙你,你一個凡人也配?”
“對,奪舍你又有什麼意思,倒不如趁荼十九神魂虛弱奪舍了他的死藤之軀,豈不是比你這廢物好上一萬倍。”
邪月老語調諷刺,也不知道是在嘲諷這傻徒弟,還是在嘲諷他自己。
然而,此時有一個缥缈的聲音從他心地響起。
【要記得,凡事利己為先,要作惡,便惡到底。】
【背叛自己,視同背叛命運。】
邪月老咬緊牙關。
不能說,說了就會死,不能後悔,後悔……會被祂看到。
下手吧,隻是個相處了幾個月的凡人而已,隻是和他的孩子有些相像而已……而已。
夕陽墜落進雲海,石秋的眼皮動了動,他迷茫的雙眼裡仿佛看見了邪月老的身影,嘴角露出了一絲單純的微笑。
“師父,你好了,我們……能回家了嗎?”
回家。
他也想回家,可他已經沒有家了。
石秋茫然地問道:“……師父?”
漫長的沉默後,邪月老散發出一縷微光,讓石秋再度閉上了眼:“對,你再睡一會兒吧,等你醒了,就不疼了,就……可以回家了。”
【你的心已經做出了選擇。】
【我很意外。】
一縷幽微的劍光在話音落下的瞬間,無聲無息地閃過邪月老烙在地上虛無的影子。
如同流星劃過湖面,點燃黃昏,隕滅了一個惡人的一生。
……
與此同時,萬裡之外的行雲宗四忘川。
一道從雲中墜落的瀑布深潭邊,丹靈打理完散發着瑩瑩青光的靈草,回過頭來看到坐在芭蕉椅上的白發男子發尾落地,連忙跑過來抱起他逶迤在地上的雪白發尾,放回到芭蕉椅的扶手上。
這時,芭蕉椅前的魚竿動了動。
“宗主、宗主!”丹靈指着潭水邊,“四忘川的魚咬鈎了,丹靈幫您提吧。”
“不必。”
一言落,魚竿從池畔飄起,輕輕落在白發男子掌中,而鈎那頭的魚在這一刻瘋狂掙紮,連同四忘川的水都幾乎沸騰了起來。
“嚯,這條魚好生厲害。”丹靈看得目不轉睛,而下一刻,一股無名的霧氣自山間落下,卷起那咬鈎的魚。
是一條火紅色的魚,身上滿是裂痕般的金色紋路。
然而就在白發男子欲接那尾紅魚時,紅魚驟然一擺尾,尖利的尾鳍劃過他的掌心,魚竿也應聲而斷,随後它便趁機躍回了魚池子。
“可惜,難得有魚咬鈎了,平日裡除了魚,什麼都能釣上來的。”丹靈一臉惋惜,随後看向宗主時,她不禁失聲道,“宗主,您的手!”
澹台燭夜伸開五指,對着光看了看。
他的手心裡被那尾紅魚劃傷的地方,猶如被火焰燒過,留下了一線餘燼般的灼痕。
“這魚也太兇了!”丹靈惡狠狠道,“看我借了法天殿的金剛網把它抄來紅燒了!”
“不妨事。”澹台燭夜不以為意地握起手指,“魚釣不上來,不是魚的錯,是竿不好。”
他言罷,緩緩起身,像是要往四忘川外走。
“宗主去哪兒?”
“閉關三個月,做魚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