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起後經常。”
黎白榆思索。
想努力回憶起其中一次。
但似乎并沒有成功。
“你忙,平時都在實驗室,”嚴野客垂眸落刀,“休息很少。”
Alpha說得平靜而坦然,尋不到一分可能拆穿的破綻。
說休息很少的時候,這話還讓黎白榆生出了一點愧疚。
他覺得在失憶之前,自己陪對方一起的時間可能也不算多。
“那……”Beta又輕聲問,“你知道我患有信息素失嗅的事嗎?”
嚴野客理菜的動作停都沒停一下。
“提前叫你去複查,是因為這個?”
男人果然早就知道。
“腦神經檢查時我問過值班醫生,他們說會做全套的神經系統體格檢查,就沒有額外記錄。”
黎白榆怔了怔。
沒想到在他不知情的時候,對方還幫他做過更多。
“這件事……”他更想問了,“你不介意嗎?”
嚴野客:“?”
“我為什麼介意?”
男人的聲音漠然沉淡。
“Alpha也不全憑激素操縱大腦。”
黎白榆知道,有些Alpha會讨厭被信息素控制的感覺。
似乎眼前這位,就正屬于這一種。
他還知道這種人其實很少,許多Alpha會以性别為傲,享受用信息素壓制别人的高高在上感。
嚴野客在同齡Alpha中如此出挑,看起來卻對此毫無興趣,冷靜到不屑。
隻是黎白榆還是沒能回想起來最關鍵的那個問題。
“那我們兩個……當初為什麼會在一起?”
嚴野客剛将菜丁裝盤,聞言擡頭,睄了黎白榆一眼。
有一瞬間,Beta忽然錯覺自己好似被什麼冰冷的豎瞳盯鎖住了一般。
不知道為什麼,他還突然回想起了清早那隻炸毛跑走的小白貓。
但這隻是極短暫的一刹那,等黎白榆細看時,就見男人淡泊如常,并沒有展露出什麼過于攝人的壓迫感。
嚴野客的聲線也沉穩依然。
“我希望這件事可以被你自己回想起來。”
這話讓黎白榆怔了怔。
不過以Alpha的性格,他會這樣說,似乎也沒怎麼讓人感到意外。
黎白榆點了下頭:“好。”
“今天有沒有回想起什麼?”
嚴野客淡淡道。
兩人又聊了幾句醫院複查的情況,忽然地,黎白榆聽到自己的手機響了。
他出去接電話,順便把自己開來的輪椅給推走了。
電話是北美的聯系人打來的,備注寫着關茴。
一接通,對面就傳來了一個清越的女聲。
“白榆,你的手機丢了?”
關茴是黎白榆的兩位博士導師之一。
她算是黎白榆的小導,雖說是小老闆,但其實和黎白榆的大導并沒有直接的上下隸屬關系。
在學校官網裡面,黎白榆的導師信息欄中,兩位博導也是平行排序。
隻是因為關茴的年紀輕,資曆稍淺,而且黎白榆跟大導的時間更早,為了區分,才會習慣性地這麼講。
關茴還是華裔,不像外籍教授們那種生活和工作完全區分開的性格,說話時,和黎白榆的溝通也會更親近一些。
“前兩天忙暈了,剛剛才看到朋友圈,沒出什麼事吧?”
“沒有。”黎白榆輕聲答,“我沒事,老師。”
他沒有提自己失憶的事,一方面是因為他的性格本就不習慣傾訴,另一方面,黎白榆這些天也已經在慢慢找回科研相關。
開學前,他會将所有進度補齊,不會耽誤導師那邊的工作。
“沒事就好,”關茴松了口氣,又問,“那你的胃怎麼樣了?”
“……胃?”
“你回國前不是胃不舒服嗎?”關茴說,“回去後好點了沒?”
“好些了,”黎白榆道,“謝謝老師。”
說話的時候,他還聞到了一點從廚廳中飄傳出的薄薄米香。
粥好像已經被煲上了。
Beta吸了吸鼻尖。
唇齒間霧化留下的苦澀似乎都被消淡了一分。
“還是回國吃得好呀。”關茴感慨了一句,接着道,“對了,我剛收到了Nature主刊編輯的私發郵件,讓我們提交一張封面圖,說這篇可能會上封面。”
黎白榆怔了下:“那——”
那豈不是意味着……
“對,”關茴笑着說,“我們那篇投稿已經被主刊正式接收了。”
黎白榆不禁也笑起來:“太好了。”
他還記得自己失憶剛醒時,湧出的第一個念頭正是這篇論文。
雖然出于保密緣故,黎白榆在自己帶回來的平闆裡沒有看到論文詳情和實驗數據。
但他的提醒事項中存有過去的投稿日志,相應的流程也很清楚。
這次的投稿過程非常順利,一審排隊隻花了一個半月,兩位審稿人就直接給出了原則性接收。
随後根據審稿人意見,提交修改稿的過程也很快。
到現在基本确定正式接收,總共也才不過五個多月的時間。
對Nature這種動不動就需要六個月大修,僅僅是為了回複初審意見的頂刊而言。
這種完整流程才花了五個月的投稿進度,已經可以說是近乎夢幻了。
“封面需要我來做嗎?”黎白榆問。
“不用,”關茴直接道,“這個以你做的主圖為基底,修一下就可以,反正配色和模型也都是現成的。”
“你在家就好好休假吧。”
對這篇主刊投稿,關茴同樣非常看重。
雖說她的期刊成果也能算斐然,但這回畢竟是Nature主刊。
不像黎白榆的大導那樣,在全球三大頂刊CNS發文像喝水——他的大老闆是個六十歲的北美胖老頭,十年前就拿過諾獎。
關茴雖然也在Cell(《細胞》)和Science(《科學》)上有過見刊,但這還是她第一次帶組立項,被Nature(《自然》)正式接收。
況且這還是主刊級成果,影響因子69.5,遠比子刊要高得多。
所以對黎白榆這個提出了最初idea、又完成了核心工作量的最大功臣,關茴自然會重視關心。
這麼一位天才學生,到誰那裡都是捧在掌心裡的寶貝。
“對了,”關茴又問,“嚴野客在嗎?”
“……?”
黎白榆怔然,沒想到會突然從導師那兒聽到這個名字。
“他在你這兒嗎?”關茴卻問得非常自然。
“在,”黎白榆仍有疑惑,斟酌問,“您找他?”
“我不找他,我找他幹什麼?”關茴笑道,“知道他陪着你我就放心了。”
黎白榆聽得更愣了一下。
他遲疑道:“您……知道我們在一起?”
“知道呀,還是你和我說的。”
關茴語氣很輕快,毫無意外。
“有他在就好,你在家好好放松,養養胃,努力吃胖點。”
直到兩人聊完挂了電話,黎白榆心中仍有訝異。
“怎麼了?”
廚廳裡的嚴野客走了出來。
黎白榆回神,說自己接到了導師打來的電話。
猶豫了一下,青年說:“她還問……你在不在。”
嚴野客“嗯”了聲,神色完全沒有意外。
黎白榆卻疑惑:“老師知道我們的關系?”
嚴野客波瀾未驚:“知道。”
黎白榆蹙眉,更有些不解。
這時,他又聽到Alpha說:“你好像很信任這位導師。”
即使失憶了,青年也沒有懷疑兩人過往的關系,沒擔心這位老師是否真正友善。
黎白榆倒是直接點了點頭,承認了。
“我今天看了關老師的論文。”
他之前就在校内官網确認了自己的導師信息,今天又在文獻庫中,把關茴的論文從她直博期間起,一路至今看了過來。
“看完就覺得,當初應該是我自己選了她做導師。”
對學術人來說,文章有的時候是比自我介紹,還要更真切全面的本人呈現。
從研究思路、論證梳理、分析邏輯,都能讀出太多東西。
黎白榆确實挺喜歡這位老師的。
“……”
但聽他說完的嚴野客沉默着,神情卻有些高深莫測。
诶……
黎白榆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
他已經回憶起了自己的導師,卻依然沒能想起這位男朋友。
“我也搜了幾篇你的論文,”青年試圖解釋,“但是……沒能看懂,不好意思……”
說實話,在金融或是量化投資方面,黎白榆的确是一竅不通。
而且他知道金融專業原本也是更重實操,和科研學術的方向并不一樣。
“沒有。”
男人面無表情,打斷了他。
“我隻是在想,現在能不能跨專業去讀個生物phd。”
Beta自己或許并沒意識到,每次他讀專業文獻時,心情都會很好。
但這種“很好”并沒有發生在嚴野客的身上。
因為說得太冷肅,Alpha的話聽起來甚至不像開玩笑。
不過,回答他的人确實很認真。
“無基礎跨學科到生物,可能會有點難度。”
黎白榆說。
“不過你可以等等,等我申請教職,升了博導,你還想念的話,我可以帶你讀博。”
嚴野客凝視着他,盯了足足三秒,忽然道。
“再說一遍。”
“?”
黎白榆頰邊冒了個圓圓的問号,還是很認真地重複了一遍。
等他說完,嚴野客才擡手,亮了一下手機屏幕。
“錄下來了。”Alpha說。
黎白榆意外,又有些失笑。
淺澈的笑意從他清淩淩的眼睛裡泛開潋滟。
“言必信。”
“嗯。”
嚴野客淡然起身。
“我去給黎老師煲粥。”
黎白榆看着Alpha離開的背影,笑意未褪。
轉瞬,他又若有所思。
黎白榆是當真對自己的那位導師印象不錯,而且這次投稿的主刊論文,第一作者就黎白榆一個人,關茴挂的是通訊,其餘署名人員都按工作量依次排序。
也完全沒有被拿去做什麼人情,額外強塞共同一作。
因此對關茴的話,黎白榆自然會有一種信任。
他更清楚自己的性格。
而如此不愛傾訴的他,卻會主動公開戀情,告訴别人自己和嚴野客在一起,甚至讓導師都覺得對方如此可靠——
或許,這隻能意味着一件事。
黎白榆微微垂眸,指尖摩挲了一下手機邊側。
他終于有了一點實感。
過去的自己……
可能真的愛上了這個Alpha。
***
廚廳。
廳門關閉,隔絕了與客廳的互通。
嚴野客長指微動,先把剛剛的錄音保存了。
文件存儲完畢,卻又被拷貝了一份,複制進了一個加密文件夾裡。
加密文件夾藏得很深,甚至是存在于手機的另一個系統中。
而在文件夾内,此時卻已經存有了不止一條錄音。
文件多到甚至超出了整屏。
所有的内容皆被加密隐藏,全部帶有着同一個最高優先級的标簽——
“Li”。
将加密文件夾隐去,嚴野客古井無波,又調出了通訊錄。
他找出一個号碼,修改了其原始備注。
于是系統自動檢測,瞬間将與之關聯的所有賬号備注全部修改。
——從原本的“小姨”兩個字。
改成了“關茴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