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黎白榆推測的那樣,他的确是失去了幾乎全部的情景記憶。
人的長時記憶大緻分為語義記憶和情景記憶,前者指的是關于世界的普遍性知識,後者則具有個人性質,是對親身經曆的相關記憶。
語義記憶和情景記憶在大腦中的存儲位置不同,由不同的腦區進行存儲和處理。
所以單獨喪失一部分,也是有可能的。
黎白榆确認之後倒沒有太沮喪,他隻覺得還好。
好歹自己沒有丢掉認知和常識。
論文方面,他也沒有急于一時。
畢竟現在精神還沒完全恢複,而且黎白榆得知,他是在北美讀的博士,現在是回國休假。
再者嚴野客也說了,他的平闆和電腦都沒損壞,等出院後随時可以查看。
黎白榆今天還做了增強的核磁共振,結果顯示他的腦部創傷并不嚴重,預計觀察三天左右就可以出院。
拿到檢查結果時,黎白榆不由松了口氣。
不過,做增強檢查需要使用造影劑,黎白榆從用完造影劑之後就開始口舌發苦,檢查完幾個小時後,這種苦依然沒有完全消散。
他不由覺得自己整個人都蔫了。
是那種失去了生活希望的蔫。
黎白榆靠在病床上,沒精打采地低頭看自己的手。
有點生無可戀。
太苦了。
想吃點好吃的。
麻醫生過來時,看到的恰好是這一幕。
黎白榆的病床更靠近窗邊,此時室内的簾布都被拉開。輝燦的夕陽染入室内,映着青年略長的發絲和美麗的側臉,讓他生出了一種蘊光似的剔透感。
額角貼着雪白紗布,失去了過往記憶的美人坐在那裡,長睫微垂,神色怅然。
薄透得像是一碰即碎,滿溢着脆弱的茫然。
饒是見多了各種病患的醫生,也不由被觸動着生出了一點憐惜之意。麻醫生走過去,問。
“還在頭疼嗎?”
黎白榆回神,聞言,搖了搖頭。
他沒有頭疼。
隻是在思考等下究竟能吃點什麼好吃的。
醫生完全不知道看起來如此蒼白脆弱的清冷Beta剛剛在想什麼,他還帶來了一個新的問題。
“你醒來之後,有沒有感覺到自己的情緒有異樣?”
黎白榆被問得有些茫然:“沒有。”
他覺得挺正常。
麻醫生卻不由皺了皺眉。
他把心理評測的結果和影像單的診斷報告一起拿給了黎白榆。
“我們和精神科聯合診斷發現,你的情緒記憶可能也有損傷,遺失了過往的大部分情緒。”
“直白點說,就是忘了曾經最熱烈的愛,也忘了過去最濃郁的恨。”
“再見到以前最愛或者最恨的人,你可能都不會有任何感覺,也不會有情緒波動。”
這種情況其實有點危險,病人有可能會由此生出抑郁傾向,所以需要醫生做專門的叮囑和溝通。
不過,黎白榆倒沒什麼特别的感覺。
他反而覺得,自己可能本來就不太會把情緒表現出來。
社恐……是這樣的。
但黎白榆還意識到了另一件事。
那豈不是說,他對自己男朋友的感情也一并消失了?
黎白榆還詢問了一句:“是越深刻的感情,丢失得越徹底嗎?”
麻醫生點頭,表示:“過往的臨床經驗大多是這樣的。”
黎白榆不由怔了怔。
那他面對嚴野客的感覺如此平靜,完全陌生……
是說明,自己以前對這位Alpha的感情非常深嗎?
***
這件事在黎白榆得知的同時,也被告知了病人的家屬。
麻醫生和黎白榆交談的時候,嚴野客就站在病房的門外。
Alpha垂低了漠涼的視線,從得知黎白榆情緒丢失後,他就一直很沉默。
本就嚴肅俊冷的男人,此時讓人更猜不透他在想什麼。
半晌,嚴野客擡指,從衣兜裡抽出一個方盒。
他自方盒中敲出了一隻煙。
值班室離這邊的病房不遠,恰巧有護士經過,看到嚴野客拿煙,便習慣性地想要出言制止。
但緊接着,護士就感覺到了不對。
她整個人都被此處濃度過高的信息素激了一下,立刻反應過來了什麼。
護士朝嚴野客手中的煙盒望了一眼,果然看到了上面的特殊标識。
她頓時将剛才的話咽了回去。
不過想了想,護士還是提醒了一句。
“先生,這裡是醫院,你的信息素好像在外溢。如果不能控制,請盡快貼上隔離貼。”
“嗯。”
被告誡的男人冷淡地低應了一聲。
護士這時才離開,走遠幾步之後,還是忍不住搓了搓胳膊。
信息素濃度高的Alpha真是可怕,
哪怕沒刻意針對誰,哪怕她是Beta,都讓人完全受不了。
也是此時,病房的門被推開,麻醫生恰好從裡面走出來。
他一眼就看到了門外的嚴野客。
Alpha低着頭,暗色的眼睛被薄冷的鏡片遮住了,看不清神情。
但他的長指夾着煙,送到唇邊咬住的動作很慢,整個人都有些郁然陰沉的模樣,看起來似乎相當低落。
空氣中留存的外溢信息素,也清晰體現出了男人方才的情緒起伏。
麻醫生知道這個Alpha是黎白榆的男朋友,也知道對方完全被男友遺忘的事,他不禁出言安慰道。
“沒關系,家屬不用太傷心。病人的腦部受傷不重,之後還有機會慢慢恢複的。”
“而且你們都年輕,就算失憶了,感情也可以繼續培養嘛。”
嚴野客沉默片刻,又低應了一聲。
他依然沒有擡眸,醫生也完全不知道。英俊嚴冷的Alpha低着頭,咬着煙,手臂垂落插回兜側的動作依舊很慢,但這種沉緩并不是在難過。
而是在興奮。
——是需要頗費心神,才能将将藏下去的過濃興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