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定會還給他。
隻是說話時,他紅着眼,依舊嗓音沙啞,思緒混亂:“你叫什麼名字?父母在哪裡?如果你是拿了父母的錢離家出走,還是建議你快些回家,這錢我也不能——”
那少年聞言眼眸都彎起來,這麼冷的月光落在那蒼綠的眸子裡都仿佛變得溫暖起來,他說:“我叫陶岫。陶瓷的陶,山岫的岫。你别擔心,我沒有父母,所以這些錢你真的可以用的。”
“而我也得到了你的房子呀,我可以用那裡來種花。”
俞清池睜大了眼睛,站在那裡半晌耳邊都嗡嗡作響。
等到他回過神來,那個少年離開了樓頂。他給了他一張卡,卻沒要任何協議、欠條乃至一句承諾。
少年離開後,他一個人又在那裡站了很久很久,下去時,他不敢經過那間2101室。
他怕他看到陶岫會後悔。
會想這樣一個沒有父母卻有大額财産的孩子為什麼會在這裡孤獨地栖身、他把錢給了自己到底還有沒有别的存款,他怕他會去多管閑事地幫他讓自己本就沉重的人生更加沉重,他更怕他會因為良心将那張卡還給陶岫。
第二天,他逼自己去了銀行查那張卡,那張卡裡恰巧是他首付和足夠他提前還清所有貸款的錢——畢竟他的房款恰巧是個整數,這個巧合很正常。
接着,他去便利店說明了情況,還了面包和水的錢,又去派出所自首接受了處罰。
他那時懦弱又自欺欺人地想,至少,他給那個少年的面包和水應該是幹淨的。
再後來不久,他沒有貪心地用那些錢再做什麼,他踏踏實實提前還清了全部房貸,拿着剩下的首付、帶着懷孕的妻子離開了A市,坐上了回老家的火車。
他本以為這是他們一家新生活的開始,但是,他偏偏碰到了那個【遊戲】。
……
俞清池此時的聲音莫名沙啞,他道:“那個聲音在我的腦海中說,期待我加入遊戲,并且告訴我,可以先許一個願望。”
“我還以為是因為之前收拾行李搬家累得出了幻覺,就開玩笑一樣自言自語說了句,那讓我老婆晚上睡得好點呗。”
他妻子那時候孕反很厲害,每晚都睡不好,他就像那樣随便說了一句。
随即,一句冰冷空靈的【交易成立】在腦海中響起來。等到他們回到老家沒幾天,一場黑雨便将他傳送到了那個銀白的空間。
他就這樣荒誕地葬送了他的下半生。
“陶岫,”男人紅着眼睛看向青年:“我一直對接過那張卡很愧疚,我離開A市前,都在逃避去那個爛尾小區和你說聲謝謝和再見。”
“幸好,十一年後我重新回到了這裡,我能偷偷看看我老婆女兒,我還可以提醒你,還有機會彌補我良心上的缺口。”
……
聽完這些,陶岫沉默了很久很久。
半晌,他面上浮出個無奈又溫暖的笑,溫和地道:“你真的不必愧疚。那時我沒有騙你,我确實還有很多财産。”
隻不過,除開給俞清池的那些外,剩下的财産解凍時間久一些而已。
用人類的标準判斷,他隻是會有段時間過得不好,但他本質上其實也不是人類,所以也就沒關系。
那時的他隻是單純覺得,一條生命比這些錢重要太多。比所有錢都重要太多。
“而你的妻子也是個非常善良的好人,”陶岫接着道:“後來一年後小區重新竣工各種手續齊全後,她親自來了A市找我,堅持要将房子過戶給我。”
那房子各種證上都是他們夫妻的名字,她明明可以據為己有的。
陶岫道:“她很體面地來見我,也并未說你失蹤。我以為你們一家生活得很好。”
俞清池一怔,鼻尖蓦然一酸。
半晌,他聲音嘶啞地問道:“那個小區,是你的力量嗎?”
陶岫一怔,不知想起什麼,他拉開外面那扇窗子的窗簾,眸色溫柔地望向窗外湛藍的天空,蒼綠的瞳仁裡映着光與雲,他輕輕道:“從你那裡買下房子後的一年裡,我又在那裡遇到一兩個和那時的你一樣絕望的人。”
“我最初以為,想救一個絕望的人給他錢就可以。但那時我才意識到,或許那個小區裡每個空洞的房子就代表一個、乃至更多絕望的人,有一天我的錢不夠了怎麼辦呢?”
“所以我用我所有的力量在一天内從内到外重建了那個小區,後來我朋友找來另一家開發商進駐收了尾,并且完善了小區的各種手續。,”
“或許即使這樣,我對人類絕望的成因和如何拯救的理解依舊很膚淺,但總比從前做得稍微好那麼一點點吧。”
半晌沉默。
俞清池看着青年漂亮幹淨的側臉,終于釋然地笑了,他道:“雖然我不了解你對人類産生情感的動機。但是,陶岫,你真的很像很像人類。卻又不那麼像人類。”
陶岫看向他,也笑了,他聳聳肩:“或許吧。”
頓了下,他蒼綠的眸子浮起堅定的光芒,他承諾道:“你信我。我一定想辦法救你。”
俞清池一怔,笑了下,他并未說自己七天後就會迎來死亡,隻是道:“好。我信你。明天開始,我每天偷偷看完我家人後,都會來你的植物園。”
至少,可以幫他分辨那個刀疤臉高階玩家。
陶岫:“好。”
……
俞清池離開後,陶岫再次出神地看向窗外湛藍的天空,那上面有美麗的流雲和自由的飛鳥。
在那遼闊的蒼穹之下,有無數座城市和無數人間煙火,承載了無數人們的喜怒哀樂、愛恨嗔癡。
植物園裡,小八已經交到了第一個人類朋友,正在一個小女孩兒的指導下學着更高效地采草莓。
陶岫将手溫柔地放在自己已經有些隆起的腹部,彎了眼眸輕輕道:“你知道嗎,寶貝,我真的很喜歡這裡的世界和這些人們……”
“等你出生,我就一點一點講給你聽,這裡有多可愛,好不好?”
一團微弱輕盈的意識在腦海中如一朵小花一般盛開:“媽咪、喜歡、我也、喜歡……還喜歡媽咪、爸爸……”
陶岫一怔,笑得更加溫柔。
他舒展了下身體,重新開始工作。
燦爛溫暖的陽光映照在桌上日曆标紅的産檢日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