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權相害取其輕,晏青瀾一臉麻木地道:“那還是喊前一個吧。”
茶壺重新擱回到火紅的小爐子上,晏秋實添了兩塊銀骨碳,這回晏青瀾讓他倍感欣慰,不管行為是否正确,起碼還有個認錯态度,都是他談話談得好。
雖然關于到底誰去收拾爛攤子這事兒還沒定論,但總算不辱使命。
“好呢,瀾寶。”
*
接近十二點時,謝家的人來了,謝老爺子年逾七十,身體還算硬朗,跟他一塊來的有謝不言的母親蘭芳和他的叔叔謝知,加上晏家這邊的人,總共有七個人。
落座入席,晏青瀾偷偷瞥了眼謝老爺子,他臉上皺紋不算多,依稀能從五官看出年輕時的俊朗模樣,還算有精氣神,行動間略有遲緩,瞧着像大病初愈。
這一眼,又讓晏青瀾想到位故人,是他離世許久的一位伯伯,姓許,小時候經常去他家蹭飯,他拄着拐杖在門口等他,說話時喜歡拖長語調,跟在他身後的嘀嗒轉動的鐘表一樣。
老爺子腌蘿蔔是一把好手,将蘿蔔用鹽腌出蘿蔔汁,再揉搓将汁水倒掉,用冷開水沖洗幹淨,加入辣豆瓣醬、白醋、白砂糖拌勻用玻璃罐子裝好密封,放到高高的地方。
每次晏青瀾去了,總會搬闆凳去夠,還沒開飯就能就着醬蘿蔔吃好半天。
許伯伯笑罵他是饞小子。
自許伯伯離開後,晏青瀾很少再吃到同樣味道的飯菜了。
想着想着,那股懷念裡逐漸摻雜了些許餓意。
“謝……爺爺好。”晏青瀾乖巧叫人。
謝老爺子笑着望來,眼神裡滿是長輩看小輩的慈愛:“小瀾啊,不言結婚後有沒有欺負你?要是他欺負你了,你可一定要跟我說,爺爺給你做主。”
哪敢讓晏小少爺親自開尊口呢?晏秋實忙道:“他倆感情好着呢,今天早上還跟我們說,說什麼……”
“新婚燕爾。”謝不言貼心地接過他的話。
聽着鬼都不信的話,桌上的人陷入不約而同的沉默。
唯有老爺子笑眯眯:“不錯。既然成了家,兩個人就該互相扶持,好好把日子過好。”
說着說着他歎息起來:“要是老晏這把老骨頭還在就好了,苦日子過了一輩子,也該讓他享享兒孫的福。”
胸腔震動,他劇烈咳嗽起來,臉色蒼白。
晏母忙給他拿紙巾和溫水遞到跟前,拍着他後背,語氣裡帶着調笑:“正是老爺子不在,所以您才要把他的那份福也補回來呢。吃藥了嗎?”
蘭芳從随身攜帶的包裡拿出分裝藥丸晃了晃:“早上來前吃過,這是中午的量。”
晏青瀾望着這一幕,心也跟着揪起來,在他的世界裡,許伯伯不在已經很多年了,他自然希望老爺子能好好的。
所幸,咳完這一陣後,謝老爺子的氣息重新平複,兩家人熱熱鬧鬧地開飯了。
“不言真是不像話,”謝知笑着道,“剛結婚就扔下小瀾,出國一出就是半個月,也太不懂事了。”
謝家這位叔叔國字臉,眉毛很深,笑起來時笑意未達眼底,難免有些距離感。
雖然是在點謝不言,可眼睛卻直勾勾地望着晏青瀾。
晏青瀾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在那樣的視線裡感受到絲未來得及藏好的冷意。
他正要開口,謝不言先一步出聲,他低頭剔着魚刺,握竹筷的手清瘦好看,姿态很是閑散。
”嗯,您說得對。“
謝不言聲音很溫,沒什麼情緒。
謝知嗤笑道:”我說得對?這麼多年了也沒見你改過,擺出這樣一副死人臉是給誰看呢?“
飯桌上的氛圍有些古怪,一來這樣的場合之下,當着這麼多長輩的面,毫不留情地斥責一個小輩是很刻薄的,二來他還隻是個叔叔,人家正經的母親都沒開口,他越俎代庖個什麼勁?
更怪的是還沒人說什麼。晏青瀾費勁想了想,從腦子裡扒拉了下為數不多的劇情容量,從隐秘的犄角旮旯裡想起來,原著作者似乎提了幾句,謝不言小時候也算得上是天之驕子,後來在他十五歲那年,謝家發生了場變故,他的地位一落千丈,在謝家基本上算是透明人的存在。
他這樣的人,于情于理是娶不到蜜罐裡長大的原主的,奈何這兩人是從爺爺輩少時起定下的娃娃親,晏老爺子得了癌症先一步駕鶴西去,謝老爺子也受了影響一蹶不振,在病床上昏沉了半年。
兩位老人都盼着能死前看見謝晏兩家結秦晉之好,了卻生前遺憾,兩家人一合計,這門婚事就這麼倉促定下來了。
奇迹般的,在聽聞這個喜訊後,謝老爺子慢慢地恢複了清醒,好轉了起來。
原主雖然對這樁婚事一百個不情願,在這種關頭上,也由不得他做主,于是咬牙切齒地進了謝家的門。
視線從桌上人掃了圈,握着筷子準備吃飯晏青瀾很是納悶,氣氛這麼僵硬大家不尴尬嗎?這樣吃飯不會心梗?
謝不言越沉默,謝知愈發覺得壓了他一頭,瞧他哪哪兒都不對,他還有滿肚子話等着要說,猝不及防手裡被塞了杯茶缸大小的酒。
滿的,白的,空氣裡滿是辛辣的味道。
一擡頭,坐在他近前的青年半直起身,唇邊漾着絲笑,手裡拿着比他還大的酒杯,特别親切地道:”謝二叔,說這麼長時間口渴了吧?半個月沒見,您又發福了,看來最近過得不錯,早聽說您海量,今天不得讓我見識見識?“
拿着比他手腕還粗的酒缸的謝知:……
這麼能喝,不要命了?
這麼大的酒缸是打哪兒變出來的??
晏青瀾是兩家人的寶貝,謝知自然不能不賞臉,硬着頭皮道:“大侄子說笑了,我也沒那麼能喝。”
原本他以為隻是象征性地喝一兩口就算完,沒想到晏青瀾一直沒停,男人喝酒喝的是個面子,這種關頭哪能隻看着别人喝?
不知不覺間,謝知把一整杯酒喝完,辛辣味幾乎沖上天靈蓋,翻刀子似的在胃裡滾,他差點沒吐出來。
反觀晏青瀾,面上幹幹淨淨,看不出上頭痕迹,毛衣寬松地套在身上,顯得有些空,青年身姿挺拔纖瘦,單手撐在桌上,另一隻手将酒杯反過來,一滴不剩。
桌上的人都呆住了,晏秋實頭皮有點炸,伸手要去奪他的酒杯:“小孩喝什麼酒?你什麼酒量自己沒點數?”
旁人也跟着嚷嚷起來,局面霎時有些亂。
謝不言擡頭望去,晏青瀾坐下時身形似是不穩,他伸手扶了把,眉心微不可察地一蹙。
順着力道坐下,青年耳尖有些泛紅,偷偷遞過來個眼神,聲音很低,有幾分炫耀:“我厲不厲害?”
他本沒有必要出聲,像以前千千萬萬次冷眼旁觀那樣,甚至還可以附和對方一塊來辱罵謝不言。
謝不言早就習慣了,他不覺得有什麼,謝知也隻能靠嘴皮子發洩罷了。
沒想到這次,晏青瀾卻站了出來。
宛如被羽毛輕輕地拂弄了下,在湖面掀起圈淺淡漣漪,而後風止浪熄。
謝不言喉結滾動了下,“還行吧。”
他沒說出口的是,剛才在桌底下,他瞥見晏青瀾悄悄給自己那杯酒兌了水。
……嗯,确實厲害。
謝不言唇角微微彎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