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下的冬天很冷,十月底,山寶村的男人們除了忙地裡的活,各家還開始要推着雞公車去山裡推煤炭回來燒爐子燒炕,女人們也不閑着,背着筐子撿撿樹枝啥的往家裡運。
忙裡忙活到了十一月。
何玉斌也頭一回體會農村的冬天,早上起來的時候他都凍得直哆嗦,原來他有時候起夜還拉起來羅承行非要堅持去外面茅房,現在半夜打開門他是一步也不想邁出去。
冬天是山寶村的人難得能休息一陣子的時候。
白天太陽不毒了,曬人身上暖洋洋的。
羅芳和何玉斌坐在院子裡的四方桌上,桌子上攤開擺着羅承行從公社學校一個老師那借來的課本。
在山寶村,村裡人見了在公社當老師的人一般都會客客氣氣打聲招呼。
那男老師叫劉建哲,瘦高個子,耳朵後面有個疤,四十來歲,來山寶村很多年了,剛下來的時候被分去當小學老師,沒幾年大隊長讓他去當了初中學校的老師。
羅承行還愁借不着的事兒呢,剛去公社學校就遇着劉建哲了。
劉老師教過羅芳,知道羅芳想在家自學二話不說就找來課本和鉛筆本子,不過給羅承行的時候再三叮囑一定不要丢了,鉛筆本子好說,課本都是要還回去的。
課本有了,本子有了,鉛筆也有了。
羅芳握着筆,苦着臉小聲嘀咕:“何玉斌,是不是你給我哥出的主意整我來了?”
何玉斌一臉無辜:“可不是我,是你哥看你不上工在家太閑了,要不你去求求你哥讓你别學了?”
他還不樂意教呢,他自己還是學生,哪教過别人?
羅芳用愁得用鉛筆杆撓頭,憋了半天說:“你故意找事呢吧?你覺得我憨是不是?”
羅承行和羅大生在院子裡搬炭,他看着院子中央的羅芳和何玉斌不像個學習樣兒,放下手裡的煤炭筐子走過來:“你倆幹啥呢?”
何玉斌轉頭看了他一眼,漢子手上都被煤炭染黑了,臉上也有幾道黑印兒,他先笑了一聲,趕緊收住認真說:“羅大哥,我在教羅芳弦切角定理。”
羅芳跟着點頭:“對對,那個什麼定理。”
何玉斌早就不叫他羅大哥了,有啥事的時候羅大頭羅承行的混着叫。
今天乍一喊,讓羅承行耳朵裡就剩這三個字,别的啥都忘了。
他“嗯”一聲,說了句“好好學”就轉身走回去,接着幹活了。
“我哥真好糊弄。”羅芳小聲說。
何玉斌清了清嗓子,問她:“你還記得之前在學校都學了什麼不?”
“你讓我想想。”羅芳這一會兒鉛筆杆都撓呲毛了,“勾股定理?算不?”
何玉斌心想這都多簡單的東西了?
不過他再一想,農村人人都忙着上工掙分,像羅芳這樣之前還能上過初中的都是頂好的了,也得虧有她爹娘和她哥疼她。
再說現在也沒什麼用,就能學一點是一點呗。
這樣一想,他問羅芳:“你想學什麼?”
“學啥?那肯定得學那種讓我哥一眼看出來我好好學了的玩意啊!”羅芳想也不想。
何玉斌說:“你哥就一個大文盲,能讓他看出來有點難。”
他抽出來語文課本給羅芳:“那你背這裡面的課文,不認識的字問我。”
羅芳點了點頭,拿過來翻到第一篇開始小聲念。
何玉斌就清閑了,他現在不想再看見這些東西,但坐這也不能幹别的,也随手拿起來一本開始看。
劉建哲給找了不少課本,在四方桌上堆得老高,裡頭還有劉建哲下來的時候帶來的數學教材。
何玉斌抽出來那本數學教材,“拿這個你又看不懂。”
羅芳擡頭瞪他:“我現在看不會,以後肯定比你懂。”
何玉斌沒理她,翻着數學教材看,明明還沒過幾年,裡面有的東西他已經有點模糊了。
這樣……也是好事。
到了晌午頭,王鳳霞做好飯了,讓羅芳把桌子上的書收了,再上後面喊那爺倆吃飯。
羅承行從院子後面過來的時候何玉斌正蹲水溝那洗手,一手倒水一手洗。
他過去蹲下,伸手包了一下何玉斌的手,果然涼的不像樣。
他說:“少洗幾下也沒事,冬天用不着講究了。”
“我剛洗幹淨!”何玉斌一下抽出來,“滾一邊去……你看你髒的,别挨我,去那邊洗去。”
羅承行沒動,兩隻手放何玉斌的手底下用他倒下來的水洗手,接着說:“那我燒壺熱水放屋裡,你下回再洗手用盆倒了水洗。”
“你那盆又洗褲衩又洗頭的,我稀罕用?”何玉斌說。
羅承行愣了下,“那不是洗的你的嗎?你連自己的都嫌?”
鄉下漢子沒那概念,覺得盆子拿來幹啥都能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