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點是,她完全、沒有、接觸、任何一個,和他的真實身份有關的人:警校同期、前後輩、高明哥哥、養父母、以前的同學。
出現前後上溯和後續觀察各半個月,也沒發現任何異常現象。
綜上所述,上線宣布,解除了對她的危險性追蹤。
日本公安忙着憂國憂民,哪有經費和時間關注一個不知所謂的神婆。蓋棺定論的報告,他隻能接受,除非拿得出新的有力證據。
他沒有證據。
無論是否經過專業學習,能混出頭的神棍多少都擅長心理學。
精心挑選的目标、模棱兩可的叙述、首鼠兩端的暗示、模闆化套路化的引導、聽起來玄之又玄的神秘學術語……最後一個願打一個願挨,共同表演一出行為藝術。
至于她告訴他的“我自由了”,更屬于日本公安關注度相當低的“意大利黑手黨内部-地區性權力交接-某一家族正式成員的家屬洗白上岸”,有這麼一回事,但不重要。
兩個月前的巴黎之約結束後,他還沒得到機會報告這件事,隻來得及安排一場“火災滅門案”。埃琳娜說的“三次”,第三次是什麼?
“我沒有出賣過你,埃琳娜,更别說那麼多次。”
綠川唯轉過頭來,凝視埃琳娜的側臉,反駁回去。
她好像很擅長在把自己打扮得“每次都不像同一個人”的同時,又“一看就是個女巫”。
北非地處熱帶,現在的溫度也在25℃左右。
她穿着古典埃及風的白色細亞麻布長袍,應該有專有名詞,他不清楚。披肩很薄,近乎透明,卻結構緻密。保護頭發免遭風沙困擾的金絲頭巾垂着金紅色流蘇,顯得頸項修長——
色彩搭配突出的重點在頸部,自然使一般人難以察覺,她實際上隻露出了小半張臉,還在布料堆疊下模糊了骨骼輪廓。
埃琳娜察覺到了他的視線,多語種大雜燴歌曲串燒刹住車。或許在賭氣他那句“好好開車”,她沒回過頭來與他目光相接,又讓他的話掉在了地上。
車裡一時陷入了安靜,這安靜并不尴尬。有奇妙的氛圍,在這對說不上情侶、卻有過最親密的接觸的年輕人之間,緩緩暈開。
他們相處的時間并不多,卻足夠讓他建立起對她的一定了解。他不認為埃琳娜會無視他的提問,不确定的隻有她又打算“交換”什麼。
儀表台上擺着一本印着外語的地圖冊,手刹後的杯座裡放着指南針。窗外紅日西沉,冥昭瞢暗,時近黃昏。
車輪碾過不知名動物的骨骼,一瞬間的颠簸讓埃琳娜晃了晃,她不滿地籲了口氣,對着前方風擋快速抱怨道:
“你把我說成和三個女人的三次‘豔遇’!”
……原來她的“賣了她”是這個意思!
不是對他真正服務的部門作出的彙報,而是每次遇到她的自由時間,很巧的“和當地女性發展了一段露水姻緣”這個給組織的回複。
“報告你的真實信息才是出賣你吧,對我公平點啊,大小姐。不然要我怎麼說呢?尊敬的大人,和我約會的三位美麗的外國女性,其實是同一個人,她是著名的靈媒女巫預言者,好像很饞我身子,總是一見面就想把我拖上……”
埃琳娜再次以一個猛打方向盤打斷他的話,強詞奪理道:
“這麼說的話,難道你不饞我嗎?”
曾經得到她親口承認的事實浮現于腦海:她想找一個私奔工具人所以選了他、卻又不想把他推出去當炮灰墊背所以放棄了這個打算,結果兜兜轉轉幾次相遇,還是實現了最初的目的,成功得到了他。
綠川唯露出一個屬于蘇格蘭的微笑:
“我們好像偏離方向了。”
漫無邊際、黃黑相間的荒原,有且隻有一條沙漠公路。她剛才情緒一激動,直接柺下去了。
埃琳娜糾正了偏航,借着他遞過去的台階下了台,沒提上次見面最後,兩個人都以為是永别的煽情表現。
沉默片刻,她拾起剛才故意沒去接的話題:
“我開了四個小時,從開羅到拜維堤,看到一條肺魚混在一群沙丁魚裡。這本來隻是一場單純的沙漠之旅,我的假期,假期,假期!”
一聲比一聲語氣更重,看來女巫小姐确實沒打算順路開門做生意。
“……水快要讓你窒息了,英雄。你身上的硝煙味還沒散盡,為‘柳條’的買賣保駕護航要的都得是貼心人,你們的‘貨’砸手裡了嗎?你好難過。”
與“Hiro”發音過于相似的“Hero”又讓綠川唯心頭一緊。
埃琳娜通常會尊重他的選擇,按照他的意願稱呼他,而不是故意刺激他。
“我讨厭多管閑事。這次看在莉莉安娜的面子上,很意外你居然真的貼身戴着它——它讓你的運氣變好了一點點吧?”
埃琳娜的女巫式說話習慣又來了。綠川唯觀察過她,她總是先雲山霧罩地兜圈子把人繞進去,才會猝不及防地給出一條爆炸性信息,顯得神秘又銳利。
“非常感謝,我很喜歡莉莉安娜,或許它确實讓我的運氣變好了。”
她沒吱聲。綠川唯發現她露在頭巾外面的小半張臉閃過紅霞,看起來就像他說了什麼讓她害羞的話。
“莉……”
“……那是我媽的名字,别在這種時候玩倫理哏好嗎?”
誰玩了啊!
誰家好人會在決意再也不見時送給情人一個和親媽同名的手工木偶吊墜啊!
“也是我的名字。我小時候叫‘莉莉安娜’,和她同名,她很愛我。她的願望是帶我脫離家族的陰影,但是失敗了,去世前又想帶我一起去另一個沒有痛苦的世界,最後隻帶走了我的名字。”
綠川唯拎着頸部的細繩,把吊墜拿出來握在手裡,偏頭望着她,靜靜聽她吐露秘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