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諸伏的女友
早春清晨,零星細雨。
長野縣警諸伏高明像往常一樣離開住處,準備前往辦公場所,發現了不同尋常的場景:
一位将自己包裹得嚴嚴實實的女性,打着一頂黑色的雨傘,拄着偌大一個行李箱的把手,站在他家門口,注視着這趟街區。
看不清面孔的帽子、圍巾、墨鏡、口罩,看不出身材的長款冬衣。
少見的打扮。而且很可疑。
三月春寒料峭,早晚确實冷,但不至于冷到這種程度。
察覺到他的視線,她似乎有些緊張,展開手裡捏到變形的紙卷,打開掃一眼,再認真地瞄瞄他,再對比紙張,如是再三。
風吹動那卷紙,讓它翻了過來。高明看到了上面的圖樣,一晃而過的人影很像他。
女性手忙腳亂地重新卷起畫像,墨鏡始終對準他的方向。
哦,是在找他。
見她實在過于緊張,遲遲沒有開啟對話,諸伏高明主動上前,問候道:
“鄙人轄區警察諸伏高明。需要幫助嗎,女士?”
“是、是的,我。需要。”
出乎他的意料,與這位女性溝通的第一個難點不是她的情緒,而是她的日語水平……不太好。
她省略了一切寒暄問候,一個字一個字往外蹦,連說帶比劃。第一句話直指主題,第二句講清訴求,其中還摻雜了英文詞彙:
“我、需要、安靜的、地方,沒有、監控(英語)、和、竊聽器(英語)、的場所。”
諸伏高明用了很短的思考時間,得出了這位女性攜帶着“他必須知道的重要情報”的結論。這些情報在她的認知中,對人講出,是危險的。
她的聲音很年輕,緊張而不羞怯。盡管在“還算正常的着裝邊緣”最大限度地隐藏了自身身份信息,讓人第一眼會往“社恐”方向猜測,但她顯然不憚于與陌生人對話。
即使使用大量肢體語言輔助,依然不顯得失禮。思路清晰,目的明确。
一方面是她對談話環境提出了要求,另一方面則是凍人的室外,公開場合,确實不太适宜與這樣身份相當可疑、對話存在障礙的人士長時間互相為難。
考慮到她日語的生疏,諸伏高明也使用了通常幼兒才會使用的極簡語法,邀請她到自己家詳談。
離工作地點很近的單身公寓區,功能近似宿舍,住在這一帶的同事很多,一聲尖叫能叫出一面包車的警察,加班後随便對付一夜的休憩之所。
無論是這位女性的安全,還是他的安全,都可以得到保障。
諸伏高明的居所,室内。
兩杯熱茶冒着冉冉熱氣,驅散了春日清晨的寒冷。
女性沒有在玄關脫掉鞋子和外套,穿着全副武裝進入客廳,依然把自己遮掩得嚴嚴實實。她不熟悉日本人的社交規則?
更正,更主要的原因,是她存在着深重的顧慮。帶着畫像來找他,卻沒有馬上付諸信任,她的警惕心非常強。
女性失禮地再度盯着他看了一分鐘左右,視線很微妙,囊括了他的眼睛和他身後大約16:9比例的背景。
似乎終于确認環境安全,或者确認諸伏高明是安全的,她說了一句他完全沒能聽懂的話,摘下帽子,解開圍巾,脫掉口罩,移除墨鏡,扯下手套,猶豫片刻,重新戴上。
氣質很明顯是外國人。
取下來的衣物摞在行李箱上,她坐在椅子上時,自然而然地作出了符合商務禮儀的端坐姿勢,給他留足了觀察和打量的空間。
一位目測18-22歲的年輕女性,東亞與南歐的混血兒。
深黑色短發,天然卷,赫本頭。膚色蒼白,有黑眼圈。少見的金色眼睛,霧氣蒙蒙,不知是在思考還是在出神。顔面浮腫,臉頰上散在着黃褐色的蝴蝶斑,嘴唇幹燥起皮。輕度脫水。
黃褐斑折損了她的美貌,可她并不在意。
白璧微瑕。
對一位女性在容貌方面品頭論足過于缺乏教養,發現自己居然有一瞬間浮現了“美中不足”的念頭,諸伏高明立刻讓注意力回歸于“突然出現在他家門口找他的陌生外國女人”這種突發事件上。
少年時的偵探愛好與成年後的刑警工作習慣,讓諸伏高明僅僅掃視幾眼就能收集到大量情報,頭腦自動分析信息:
條件優渥,沒為生計發過愁。頭發體膚短時間内缺乏保養,精神緊張,疲勞度高,最近一段時間睡眠不足或睡眠質量不佳。
摘下手套的幾秒可以看到,她的手沒有趼子,沒有曬痕,沒有首飾,也沒有長期佩戴戒指的痕迹。
不是體力勞動者,不是文職人員,不是公務員,不是全職主婦,目測年齡像女子大學生,職業簡直打着“豪門千金”或者“藝術家”之類虛無缥缈的标簽。
那雙金瞳緊緊盯着諸伏高明藍色的眼睛,審視他的表情變化。
随着時間推移,無害的、令人想要幫助的柔弱無助的表象,和她眼中的霧氣一起逐漸散去,露出鷹隼般的銳利鋒芒。
這次審視持續的時間很短,最多十秒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