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楓自小有人寵着兜着,便養成了做事直接且幹脆利索的習性,說話也是如此,沒有那麼多彎彎繞繞。
敖風是她的救命恩人,雖然在天地仙府十餘年不曾教授她太多,但基本功什麼的是教授了,也算是她的恩師。
但感恩不等于感情,她拒絕的還是很直接。
“不願”兩個字幾乎沒有猶豫,直接脫口而出。
敖風唇角笑意微僵:?
定是聽錯了。
“楓兒?”敖風神色變得不自然,卻仍舊微笑着,“我方才沒聽清……”
“我不願。”
餘楓便又重複了一遍。
這回他聽清了。
字字有力,想聽不清都難。
敖風懸在虛空的手僵硬地緩緩落下,微風吹拂桃花片片飛舞,在餘楓“不願”二字再開口前倏然停滞在虛空,已然是落下一道結界。
他雙手負在身後,一手按上腕間陳舊的手鍊,五指緊收,捏的肌膚發青泛白,面上鎮定自若維持着溫柔風度。
他知道四周有不少弟子看着,維持的笑容不落反而更加溫柔燦爛。
想問餘楓一句“為何”,他分明都聽到了,那些她誇贊他的話絕不是作假,難不成……
一切都隻是他誤會、自作多情?
這對于活了萬年,備受天地寵愛的造化風靈龍而言,是萬萬不能接受的。
更何況過去幾千年,她從未如此。
究竟是哪裡出了差錯?
面對着餘楓坦然直率的雙眸,他心頭莫名生出怯意,話在喉頭滾了滾,終究咽下。
于是,天地仙府的開山師祖,笑着跟餘楓說了句“不必如此着急回答,可多思量幾日”,卷成一縷風——狼狽逃了。
啪的輕響,敖風離開的刹那,落下的隔音陣法倏然破碎,化為點點熒光随風而落。
虛空停滞的花瓣繼續打着旋兒落地。
一切恢複如常,隻是那些桃花開的,好像不似來時那般豔了。
餘楓站在原地,看着敖風遠去的方向怔怔出神。
師尊這次逃跑的速度,好像比以往都要快。
遠處早已隐匿在此,看師祖求結道侶的衆多弟子沒想到竟然會看到這樣一幕結局。
雖沒聽到敖風第二遍問話餘楓如何回答,但第一遍他們都聽到了。
餘楓沒有壓着聲音,坦坦蕩蕩回了句“不願”。
知曉敖風真實性情的衆人,紛紛在回神之後當做從未來過此處,作鳥獸四散。
廣元師徒三人也在此列。
敖風離去當場,廣元神情肅穆地直起鬼鬼祟祟的身形,鄭重拍在孔方海肩頭,遞給他一個好自為之的眼神。
孔方海滿臉迷茫,看向狄玉環求助。
狄玉環歎息一聲,擡手同樣搭在他肩頭,給這位同僚好心提了個醒。
“你選的衣裳,彩頭不好……”
“衣裳、彩頭?!”孔方海頓時恍悟,急的額上冒汗,“我、我隻是好心幫忙挑了個衣裳而已,表白失敗關我什麼事?”
狄玉環擡手輕按眉心,“再大聲點,讓四海八荒都聽到。”
孔方海登時噤聲,四下警惕查看,不見異樣,方才緊步追上狄玉環。
“師妹救我……”
“沒救了,回去等死吧。”
表白以一場鬧劇落幕。
天地仙府上下隻忙碌了幾個時辰,又恢複了往常的閑雲野鶴、逍遙閑适。
四海八荒各大宗門請帖由敖風口頭親自傳達,眼下是萬萬不可再發信函說是取消,否則旁人問起為何?難不成要回因為師祖表白失敗?
無異于在敖風傷口潑熱油。
遂廣元決定,冷處理。
若那些個仙門人來了,天材地寶一應收下再送客,待日後敖風再結道侶,邀請他們來,不收他們的禮便是。
*
恒心殿。
餘楓回來時,那些個仙婢皆兩眼春色又帶着八卦的望着她。
她說:我拒絕師尊了,都回去歇息吧。
衆仙婢如遭當頭棒喝,起初不信,後來看餘楓神色并不是在開玩笑,遂喜色退去,各回各屋。
餘楓躺在榻上,看着金紗帳頂,是師尊送給她的。
再偏頭,殿内一應陳設器具,也皆出自敖風手筆。
師尊待她着實好。
今日拒絕師尊,師尊讓她在思量些時日回答,可她不管怎麼想,還是不願。雖清晰明了,但不知為何心思還是亂七八糟,好似既定的關系認知被打破,需要時間來重塑。
忽而,她一個鯉魚打挺坐直起身,大步流星走向桌案前,研墨提筆。
此事一出,師尊短時間内必不會帶她去人間,而她需要尋那呼喚聲,耽擱如此時長,也不知那聲音是否消散,倒不如趁這個機會偷溜去人間。師尊不是讓她多思量幾日嗎?在人間思量,等回來就告訴他答案。
她從小被敖風嬌寵,不願讀書便不讀書,但一個人無聊的緊,時常會跑去跟同門師兄姐一齊上課。
字認識不少,也會寫,隻是寫的……隻能說她自己可以分辨。
她執筆沾了墨汁,懸在紙上琢磨該寫些什麼,一滴濃厚的墨汁在她思考時嗒的聲掉落在紙面,眨眼暈染開一大團黑。
餘楓便重新換了一張。
桌案上明珠光芒柔和,将她緊蹙眉頭的陰影輪廓都照的溫柔。
琢磨半晌,餘楓不知道給敖風留些什麼話好,最終想定,就寫一句“我去人間思量了”。
狼毫落紙,每個字都被寫成漆黑的一坨,根本分辨不出來是個什麼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