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茫然地想了又想,面面相觑,好一會兒,才把這位劉家少爺從腦子角落裡扒拉出來。
有個老婦人小心翼翼地說:“照君少爺……不,劉照君在家中排行第七,因為是燕人女子所生,外貌不似沂人,所以并不受寵……”
燕人所生?
殷慶炎一手撐着臉,一手拿着毛筆在指尖轉了一圈,把自己和身邊奉茶侍女的身上甩的都是墨點子。
沂人以金發淺色眸為貴,劉照君是棕發棕眸,不受長輩寵愛在沂國是再正常不過的。
“還有沒有别的關于劉照君的事?”他聲音淡淡道,“多說點。”
原先歸屬于劉家的這些下人們七嘴八舌地講述起來,殷慶炎從他們的話語中逐漸拼湊出一個完整的劉照君。
劉照君天生缺了魂兒,神智不全,就是個呆呆傻傻的木偶,小時候被他大哥抱着玩,脫手摔到了腦袋,一雙眼睛又因此瞎了,被他母親艱難拉扯到十二歲後,母親病逝,将他托付給房裡的一個老奴照顧,多年來劉家對這個兒子不聞不問,也不知道怎麼就活到了十九歲。
這劉照君命苦,一輩子的運氣可能就用來躲這次的抄家之禍了,全家男丁盡斬,他卻成了漏網之魚。
怎麼漏的呢?因為劉家的家譜上根本沒有他的姓名,行刑人照着族譜砍頭,劉照君在族譜上沒有名姓,又長得好看,被稀裡糊塗地算成了女眷,紋上了“罪”字,流放為奴。
殷慶炎聽到這裡,自負地想,劉照君這一輩子的好運氣明明都拿來遇上他了。
遇上他,劉照君可不就是苦盡甘來了麼?
不過……呆呆傻傻?
那劉照君身手利索,說話也流利,哪裡像個木偶?
殷慶炎聽的差不多了,讓三福把人都給打發走。一開始威脅的兇狠,但真有些緊張結巴到說不出些什麼來的下人混在裡頭走了,殷慶炎也沒追究。
……
疤臉男從西昌王府出來後,一路往西跑,左轉右拐地進了一處深巷,最後閃身進了一處小院,合上院門。
院中樹上跳下來兩個黑衣人,單膝跪在地上,都低着頭。
疤臉男再張口時,聲音不複先前的粗噶,他問地上的兩個人:“找到小君了麼?”
其中一個黑衣人出聲道:“回閣主,并未在西昌王府中尋到小公子。”
疤臉男摳着下颌處一條不甚明顯的暗線,将臉上的假皮面具撕下來,露出一張一看就養尊處優的白淨臉面來。
男子劍眉星目,模樣俊朗,但眉宇間含着一股若有似無的戾氣,将俊朗壓去三分,添上許多狠厲。
這位就是殷慶炎目前單方面通緝着的大逃犯,劉子博,同時也是劉照君的“大哥”。
“線人都說小君讓西昌王世子給帶走了,指不定藏哪間屋裡,你們繼續去西昌王府盯着,有消息了就往這間屋子裡傳——”
劉子博話音一轉,“算了,往閣裡傳吧。”
他擡頭看向院牆,笑道:“三位來都來了,不進院裡喝杯茶嗎?”
地上跪着的兩個黑衣人聞言,反手從後腰拔出了短刀,警惕地看向院牆。
劉子博等了一會兒,見牆外的那三人不肯現身,又道:“回去告訴世子,‘名單’以及銀錢流動的賬目都在我這裡,世子爺要是敢動小君,我就把那兩本冊子都燒了。”
一道勁瘦的身影突然翻到了院牆上,殷慶炎在牆頭坐着,一條腿支起來擱右手肘,另一條腿耷拉在牆上,一副随時能落進院子裡的樣子。
他盯着劉子博看了一下,随後扯出一個頗具嘲笑意味的表情來:“明明是兄弟,怎麼你長的連劉照君的一根頭發絲都比不上?”
劉子博不慌不忙道:“小君長的像林姨娘,我自然是比不上。”
殷慶炎話題一轉:“你都把你爹做的那些腌臜事翻上朝堂了,為什麼不把牽涉人員的名單和那個銀錢流動賬目也給朝廷?那裡面有你的‘利’?”
“非也。”劉子博收起了笑意,“我想将那兩樣東西送去琳琅樓寄賣,畢竟是朝廷的隐秘消息,總有些意圖翻天的勢力想要将其弄到手,到時消息一散出去,朝廷的鷹犬不就聞着味兒過去了嗎?”
殷慶炎摸摸下巴問:“你是想借朝廷的手清理一些江湖勢力,還是想挑起朝廷和江湖的對立?”
劉子博:“兩者都有。”
殷慶炎和善地笑道:“傻卵東西,我遲早弄死你。”
劉子博也笑着回敬道:“随時恭候,天行瘋狗。”
話落,劉子博和地上的兩個黑衣人就運起輕功跳上房頂,幾個來回後不見了蹤影。
牆外又有兩個穿着黑衣服的人翻上牆頭,一左一右地坐在殷慶炎身邊,剩下一個黑衣人站在牆根下望風。
殷慶炎左手邊的那個人把遮面的黑布扯下來,露出一張尚且稚嫩的少女臉,她問殷慶炎:“表哥,我們不去追他嗎?”
“追不上的。他練輕功多少年?我們才練輕功多少年?”殷慶炎屈指彈了一下小姑娘的額頭,“回去跟舅舅說一聲,劉子博與江湖勢力有牽扯,問問要不要往下查。”
另一邊的黑衣人也扯下面巾來,是個和左邊那小姑娘長得有五分像的少男,他道:“不用問,父皇說了,那兩樣東西必須拿到,表哥需要什麼協助就跟父皇說。”
殷慶炎伸了個懶腰,轉身要往牆外跳,“行吧,那我得出趟遠門了。”
少男拉住殷慶炎,問:“那個叫劉照君的人,你要怎麼處理?”
“養着呗,長的怪好看的。”殷慶炎回頭,沖表弟一笑,“必要時刻還能當人質呢。”
他和劉子博目前處在一個誰也奈何不了誰的狀态,他們手上都還握着對方觊觎的東西。
劉照君……殷慶炎回府的路上仰頭看着沿路的柳樹枝條,漫無目的地想。
那劉子博看不慣親爹做的那些事,直接去朝堂上把親爹給告了,全家都被他拉下水,瘋子一個。
他自己金蟬脫殼逃了死刑,本可以拿着朝廷秘密到江湖上賣了後去逍遙快活,卻冒着危險回來關注一個呆呆傻傻的眼盲弟弟,這是為什麼?
殷慶炎可不覺得是什麼所謂的兄弟情深,據劉家原先的下人所說,劉照君的眼睛就是劉子博摔瞎的,這兄弟情誼能深到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