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皎自殺後,案件已告終結,明月被送回親王府。
回來時的明月臉色蒼白,顯然是受過刑的狀态。
想來也是,這個時代采取的訴訟模式是刑訊逼供合法化的糾問式,雖然他名義上歸屬于郡主,執行人員有所顧忌,沒在他身上留下疤痕,但即便如此,幾日監禁生活也好不到哪去。
第一次見這個人時,他坐在袅袅香煙中,唇若塗脂,面如冠玉,舉手投足間自有一派風流韻緻,如今雖姿容不改,卻沒了那份刻意顯露出的風情。
但雲微度卻覺得,他褪去僞裝後,遠比之前那副添了工業香精的模樣順眼不少。
至少是個活人,而非流水線産品。
明月看着她,笑了起來:“郡主似乎沒之前那麼反感明月。”
雲微度平靜道:“我反感一切虛僞做作的人,不隻針對你。”
天色近晚,夕陽給人添上層輕薄的光輝,明月面前擺放着一隻玉雕杯,玉質青色,質地細膩,杯身浮松竹梅紋。
父母将他賣出後的價格尚不到它的十分之一,而今時今日,老闆娘将他賣給王府的價格大概勉強夠得上它的三分之一吧。
這樣的杯子能換多少香料呢?
明月喜歡松柏蘭草,喜歡竹木香籠,也善制祭祀酬神的香酒。
“這是取悅神明的手段,卻不是取悅人的手段。”
貴客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後,竹木香籠從此成了金蟾薰籠,香料也因為它的主人變得輕佻明麗。
明月最初選定郡主,真論緣由,隻因對方在那個房間曾皺着眉澆滅熏香。
那時他想的是,被她贖身後自己或許再不用調制這樣的香去讨好誰。
因為她并不喜歡。
而且又性格冷淡,定不會日日招他随侍,或許他便有一方小小庭院,能養些蘭草松柏,夏日時熏香防潮,夜晚時點香安神,總歸有了些許選擇的自由。
他和弟弟剛被買下時還未顯露價值,隻能擠在小小的雜間裡,那裡有扇小窗戶,踮起腳能望見外面的暗巷。
每到夜間,醉漢的咒罵聲、刀刃的交鋒聲、驚慌的尖叫聲……清晰入耳。
而到白日,外牆便會暗沉幾處,連同之前的血迹一起,多出幾片髒污。
日日夜夜,宛如循環。
那副場景給他們的影響不可磨滅,反複提醒他們不能松懈,因為一不小心就會如那般,死得悄無聲息。
他學會了察言觀色,弟弟學會了以惡報惡。
所以,聽到他的死訊時,明月并不意外。
他們沒有奪走他人生命的權利,從一開始,隻能被掠奪,或是被處決。
道理雖如此,可若是每個人都能輕易接受,想來世間也不會有那麼多郁郁寡歡之人。
明月看着玉雕杯,緩緩開口:“明月配不上這樣的杯子。”
他站起身,正要行禮,便聽到對方淡聲道:
“人之将死,沒什麼配不上的。”
沉默半晌,明月才回過神。
原來,就連自己的死志都在其預料之中。
那這個人還有什麼不知道?能看不出他的算計嗎?
他以為自己做得天衣無縫,實則卻被一眼看穿。
所以,她才會在上馬車時,輕描淡寫地提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