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謝氏信佛,她一個大字不識幾個的女子便專程去和廟裡的和尚學了經書,一遍一遍抄了讨謝氏的歡心。她女紅好,謝氏也曾聽聞,美名其曰這兩年光景不好,莊子上的收成比往年少了不止一倍,新年的衣服是沒銀子去坊間定制了,便操勞她親手縫制吧,她自己的、周鄉紳的、下人的……不知有多少件,熬紅了眼,磨破了手,沒能在日子内完成便要看她臉色好幾天……
動辄去祠堂罰跪,動辄與下人一同受辱,動辄被潑冷水……等等等等不一而足,已是無甚新鮮的常事了。初時她也在夜晚獨自一人哭泣,歎自己命苦,看着表明風光,老爺最是寵她,實則便是那最不受寵的通房都能來踩上一腳,後來經曆得多了,便麻木了。
以上這些在她看來都是可以忍受的,至少周鄉紳還是對她不錯的,女人麼,男人的一點點憐惜就足矣留住她的心,可是周鄉紳到底是個五大三粗的漢子,晚上柔情蜜意些,其餘基本就都撂給了後宅的夫人。
她也曾委屈的訴說過幾次,周鄉紳自認對她不錯,已給夠她體面,初初還哄上一哄,後來便不耐煩,再後來她就不說了,她想着自己再努力一點,謝氏總有一日會想通的。
但是同為女子,這事她後來才理解,誰就能大度到那種程度呢?對少年夫妻走來的丈夫最寵愛的女人視若無睹毫不在意?就是她再如何讨好,這事也早就定了,謝氏對她的怨恨沒得商量,同分享了丈夫寵愛的女人一輩子也不會有好臉色。
她恨紫桃,更恨丈夫,可她是被世俗倫理教導着長大的,不是聖人,不能免俗。
人在逆境裡待久了就會産生這樣的情緒,認命。
紫桃在這樣沒有盡頭的日子中熬呀熬,以為這輩子就這樣過去了。誰知就在這時周鄉紳赴京趕考的兒子回來了,這兒子是個頂纨绔的,出生的時候周鄉紳還沒有跟了紀元飛,日子不似現在這般好過,很是吃了些苦頭,以至于後來漸漸好了,謝氏對兒子溺愛得緊,半點馬虎不得。
初時紫桃不将這家裡的混世魔王當做一回事,隻想着萬事繞開他就是,她一個後宅女子,見到家中男子的機會本就不對,況他一個十三四歲的毛孩子,便是再混蛋又能做出什麼事來?
然而這個膏粱還就真做出了什麼事,有一日紫桃去謝氏屋裡請安的時候恰巧遇上他也在房裡,她請了安立在一旁沒說話,誰知就讓他一眼相中。
謝氏如何不知兒子存了什麼腌臜心思?那日早早就打發了紫桃回去。
紫桃走後他便向母親求情,要讨了這紫桃放屋裡。
謝氏如何肯,況且那是周鄉紳的人,便是她平日裡再厲害也萬萬不能在這裡動人。隻警告了兒子幾句,莫要去招惹,又好言好語勸了半晌,說給找個更好的丫頭送去這才作罷。
短時間内是把他的心思按下了,不過這裡又得說個毛病,求不得的就是最好的,小周與母親送來的丫鬟很是尋歡作樂了幾日,初時還好,後來越覺食髓知味,情緒反倒高漲了幾倍,想要紫桃的心是一刻也忍不住。
那日紫桃正在院子裡練曲兒,竟見那大少爺闖了進來,身後小厮一個勁兒拉扯勸阻也沒能阻止他,紫桃驚慌失措,奮力掙紮半晌,情急之下抓起一旁的花盆砸了上去才掙開。
雖沒有受辱,心裡也是有了疙瘩,任誰被一個登徒子虎視眈眈的惦記着還能從容自若泰然處之呢?
這一遭方是真正叫紫桃下了決心的,世人都說女子的貞操比命都重,她不想死,亦不想背上不潔的名聲。
可歎這世道男子出了錯竟要女子一力承擔,原來這便是男強之處,可笑又可氣。聯想到之前種種,她是覺得一刻也忍不了了,當機立斷收拾了行李,去謝氏那裡求了出處,謝氏因着害怕兒子的事被周鄉紳知道,又因她還算老實,不求錢财珠寶隻求離去,百般思慮淨是好處,就放她走了。
這樣就是事情的全部。
紫桃用袖口抹抹眼淚,道:“我總以為嫁人就有了依靠,不撞南牆不回頭,現在才知道嬷嬷是對的,可也已經晚了。就是這般,又讓你看了笑話。”
柳覓初心内複雜,沒想到這紫桃還是個烈性子的,當下安撫道:“既然已經離開,就莫再想這些了,往後的日子憑自己本事安身立命。誰說女子不能獨處于世?誰說嫁過人就是沒了清白?你問心無愧,不要去管那等流言蜚語。”
“若像你說的這般倒真是好了。”
柳覓初挑眉:“你不去做,如何知道不是真的?”
她忙破涕為笑:“竟不知你長了這樣一張巧嘴,好話全叫你說了。”
“不說這些了,我們繼續看看這花樣子。”
……
聽過這些柳覓初多少覺得不舒坦,轉開話題回到了針線上,看來剩下的路還得從長計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