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覓初與陸羽紗是同一撥入了凝歡館的,陸琪紗鋪一進來就挂了牌子,柳覓初卻一直被孫嬷嬷留着單獨教養,這麼幾年不僅花費心思,更花費銀子,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舍得放出來。
衆人都知,這是嬷嬷要她做頭牌。
雖然知道事實并非如此,可有些事是秘密,也隻能任憑她們傳些風言風語。
陸羽紗從一開始的默默無聞,到後來憑着高超琴藝與傲骨性子豔壓群芳,直至問鼎頭牌的位子。無論賞金,抑或出價,莫不是比一般姑娘高出好幾倍,自此之後性子更是目中無人。
上輩子的柳覓初即使經曆了那樣的禍事,也并未養成了憤世嫉俗的性子,世上總歸是好人多,一路走來更是多得好人相助,因此對上人總是不願往壞了想。
陸羽紗在她看來就是嬌縱壞了的千金小姐,最多不過口頭上厲害些罷了,并沒有真正的壞心思。
她不去深思,通常都是一笑而過。誰知道到最後才知曉,她打從開始就将她視作眼中釘肉中刺,而面對敵人,何人又會心軟?
目下想通了這些,她隻覺心中一片豁達,又加之重撿了一條命,叫時光倒回到五年前,該經曆的事她曾經曆過一遍,她有信心,絕不要像上輩子那樣死的不明不白!
人總是有個趨利避害的本性,既然知道将來會發生什麼,那她從現在開始就要防患于未然。
思及此,她便沒心思再同這兩個不知好歹的婢子計較,袖口輕輕一甩,劃出個小小的弧度,她說道:“記得叫你主子來代你們道歉。”說罷便轉身往她的芳華居走去了,憐年入畫亦步亦趨的跟在身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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戲樓在世人眼中自然不是良家子該來的地方,但孫嬷嬷自有傲骨,要女子們憑自己本事賺錢養活自己,不論旁人如何看,終歸是自己立得住,更不必如浮萍般将身家性命全托付于男子手中。
時日長了,附近人也知曉了孫嬷嬷為人,少不了敬佩她的。
不少家裡窮的,沒甚出路,又不願把女兒賣掉的,便送進孫嬷嬷這裡來教習一點本領給家裡賺些補貼。有些許天分的,就跟着師傅學習琴棋書畫,實在不行的,做了灑掃丫鬟或姑娘們的婢女也有。
孫嬷嬷初時就說過,不許姑娘輕易做他人妾,不過說歸說,凝歡館的姑娘并沒有簽賣身契,俱是三年五年的類似于長工合同一般的紙契,大多數得了孫媽媽的教導,知曉是為自己好,一般不去做那等事,可也有的認為找個男子尋得後半生的依靠才是正經事,這些年三三兩兩也有嫁人走掉的。
柳覓初隐約記得就是這段時間會有個叫紫桃的姑娘回來,她一年前嫁與了時常光顧她的恩客做小妾,誰曾想這位周鄉紳平日裡出手不大方也不是别的緣故,皆因家中的大婦是個兇悍的,錢财上管得緊,又因善妒,不知磋磨死了家裡多少通房姬妾。
周鄉紳外強中幹,靠着嶽丈家扶持方有了今日,并不敢與妻子真正鬧起來,再加之小妾之類于他不過是戲耍的玩意,舊的不去新的不來,死便死了,發賣便發賣了,他過了那一兩日的新鮮勁,雖偶爾也有些心疼,但過不了兩日就忘了。
妻子是個可憐人,遇上這般不忠不義的丈夫,可她又可恨,縱是對丈夫有再大的氣,也隻發洩在家中姬妾身上。紫桃正趕上這樣的時候進門,在府裡待遇是什麼光景就不說了。
不過紫桃自小做的到底不是一般人的營生,眼界比一般女子又廣些,賣藝這些年什麼樣的人不曾見過?開始也是抱着希望的,為這主母伺候吃穿侍奉茶水,殷勤又做小伏低,隻想讨得一席容身之地。
之後換來了什麼?變本加厲的對待罷了。紫桃忍了一年,實在是不能繼續待下去,私下裡求了主母把她放出府去,也就是春天的光景吧,就快回來了。
紫桃于柳覓初無甚用處,可是周鄉紳卻還有幾分有用之處值得挖掘。
周鄉紳曾是當今禮部尚書紀元飛的門生,在他手下供着份閑職,正經事務沒有,私下裡專為姓紀的處理陰私勾當,雖則沒叫他參與些大事,但多年下來總有些邊邊角角漏在嘴裡。
說起紀元飛,柳覓初就止不住冷笑,當初百人上書彈劾父親,紀元飛可是出了一份不小的力。曾陷害過父親的人,她一個都不會放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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單嬷嬷今日身上不大爽快,沒有跟着出院子,吃了些藥,還是起來給柳覓初做了她最愛的糖蒸酥酪,在喜甜這方面還是能看得出她的小女孩心性。
柳覓初這邊前腳踏進芳華居,正在正廳裡坐着想事,就看到單嬷嬷端着碟子上來了,語重心長同她說:“姑娘,歇歇吧,不吃早膳可不行。”
柳覓初微微一笑,正打算迎上去接下,陸羽紗帶着她的婢女氣勢洶洶沖進來了。
單嬷嬷因上了年紀反應有些遲鈍,再加上身子不爽利行動有些遲緩,還未來得及讓開就被陸羽紗一把推開,單嬷嬷一個踉跄,幸而及時扶住了旁邊的角桌,人是無大礙,手中的小盅卻遭了災。
柳覓初心一緊,快步上前去扶住單嬷嬷,正巧那盅砸在了她腳邊,祥紋雲履濡濕了一片,單嬷嬷沖她擺擺手,“無礙,姑娘莫要擔心。”
她冷冷看向陸羽紗,眼中似有刀光射出,陸羽紗竟被她瞧得有些心虛,一時不覺後退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