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幼瀾和崔清月姐妹二人年紀相仿,住的院子也鄰近,崔清月的撷秀苑就在沁芳苑前面,沒幾步路就能走到了。
崔幼瀾出來的時候,崔清月已經在撷秀苑院外等着她了,姐妹倆一塊兒往俞氏那裡去。
正是掌燈的時候,一路過去,都是仆婦們在忙着點燈挂燈。
被點亮的燈籠搖搖晃晃地往上挂,燭火搖曳起來,看得崔幼瀾的心也晃晃悠悠的。
她走慢一步,崔清月心細,立刻回頭來看:“妹妹怎麼了?”
“沒事,”崔幼瀾連忙笑道,“我看她們挂燈呢!”
崔清月又看了她一眼,拉住她的手,一同往前走了幾步,一邊走一邊又認真說道:“七妹妹,你一向穩重,可今日我總覺得你有些心神不甯的,從宮裡出來時便是如此,是在宮裡碰着什麼事了嗎?”
崔幼瀾的步子不由一頓,而後放慢了腳步,極力掩飾住自己方才的失神,淺淺笑道:“沒什麼,隻是今日在宮裡實在有些累着了,昏昏沉沉的不太舒服。”
“或許是吃了酒又吹了風的緣故,”崔清月若有所思,又說道,“不如祖母那裡你就别去了,我去也是一樣的。”
崔幼瀾搖頭:“不必,方才躺了一會兒倒是好了些,我若是不去,祖母又得挂心了。”
見她拒絕,崔清月倒也不再說什麼,她想來溫和純善,隻是更緊緊地牽着崔幼瀾的手,繼續走着。
崔幼瀾垂下眸子,廊上才挂上的燈籠投射下一層橘色的燭光,在她的側臉上暈開。
若要說她此刻的真心話,那便是害怕見到俞氏。
崔家并非是出自高門士族,隻是當初崔幼瀾的祖父有從龍之功,這才一朝躍上枝頭,舉家從宜州來到了盛都,崔家老夫人俞氏也更不是大家女子出身,隻是當初宜州鄉裡一位鄉紳之女,然而自俞氏當了家之後,卻将崔家上下打理得井井有條,雖來了盛都之後比不上那些名門貴胄,但幾年過去之後,竟也逐漸繁盛起來,絲毫不比那些人家差。
後來崔家大娘子崔元媞成了皇後,崔家一時更風頭無兩,也更顯出俞氏治内與教導子女的功勞,即便俞氏如今已經不管事了,家中所有人依然以她為尊,凡有大事必要問一問她的意思,一點都不敢懈怠。
崔元媞多年無子,崔家早有再送一個女兒入宮的準備,而崔幼瀾入宮的事,也是俞氏最後拍了闆,一力要求的,她對自己底下孫輩們的性格可以說是了如指掌,莫說是崔清月與崔幼瀾之間選,就算是再把年紀不合适的幾個加上,那也是崔幼瀾最合适。
也正因如此,俞氏對于崔幼瀾可以說是寄予厚望的。
崔幼瀾當時在宮裡出事,崔家怕俞氏知道這個事情之後受不住,便打算先瞞着她,等日後再慢慢說也不遲,反正還有個崔清月在,到時隻說崔元媞更中意崔清月便是,崔幼瀾另嫁他處。
可崔幼瀾一有孕,事情便徹底兜不住了,消息傳到還遠在老家小住的俞氏耳中,俞氏一時無法接受,一下子便被氣得起不來床,幾日之後,甚至沒等到崔家的人趕回去,便死在了宜州老宅。
這也是除了崔清月之外,纏繞崔幼瀾的另一個夢魇。
俞氏為人剛強能幹,倒未必全是因她不能入宮才被氣死,而是更氣她自甘下賤,做出這等傷風敗俗,令崔家顔面盡失的事情。
因着那會兒俞氏還在老家宜州,所以那些紛雜的消息裡到底摻雜了哪些亂七八糟的話,也早已經無法印證,總之一定是比事實還要再難聽更多的,崔幼瀾也沒有機會再與俞氏去解釋了。
俞氏驟然去世,令崔家對崔幼瀾更為失望,雖是自家女兒,不能對她完全翻臉從此不來往,但總歸也是與從前不同的,崔幼瀾自然也明白這點,她知道崔家有很多人都不想看見她,也因俞氏之死心中有愧,所以從出嫁以來,便極少再回娘家了,之後崔清月又沒了,竟又算是替她受了這一劫,她便更不願再在崔家出現。
那些年,她在徐家和崔家裡外不是人,哪裡都不是她的家。
崔幼瀾低頭,掩去眉間酸楚之色,輕輕咬了一下略顯蒼白下唇,那七年對于她來說實在是太過于不堪,也發生了太多的事,回憶起來仿佛無窮無盡,更是徹骨的疼痛。
“前面就到了,”崔清月停住腳步,又打量了崔幼瀾幾眼,道,“七妹妹臉色也不太好看,一會兒祖母問起,可别叫她擔心了。”
面對崔清月善意的提醒,崔幼瀾連忙點了點頭:“我知道了,姐姐,咱們趕緊進去罷。”
于是兩人又一塊兒攜手進了俞氏的錦年堂,俞氏正靠在一張紫檀木羅漢床上,見她們姐妹倆過來,笑着便朝她們招手,讓她們二人過去。
俞氏後日一早便要離開盛都,今日倒是叫了幾個小輩過來用飯小聚,除了崔幼瀾崔清月之外,另還有幾個姐妹并幾個尚且年幼的弟弟們,有幾個已經等在這裡了,有幾個還沒有到。
俞氏問了她們兩個今日宮裡的事,姐妹倆一一答了,大抵是崔幼瀾方才說自己累了,崔清月倒還替她多說幾句。
隻是俞氏到底最牽挂的還是崔幼瀾,又特意與她道:“今日入宮,你大姐姐可有同你說起入宮的事?”
崔幼瀾不敢遲疑,笑道:“娘娘并沒有說這事,隻是吃喝玩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