區區一個等字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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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靈樂約我明日西市茶館一叙。
楚國公許銘,是先皇冊封的。
許老将軍戰功赫赫,保東邊十二年安定,四年前不知何故自請退位,再無過問朝政。許老将軍的兒子在京中擔任閑職,無甚作為。
沈靈樂的丈夫許允鈞是楚國公長孫,目前在戶部尚書李耀手下當差,再加上李耀夫人和沈靈樂婆母是姊妹關系,兩家走得近也無妨。
南風宴上出的那檔子事,我與沈靈樂閨中交好,怕是也得拿出來做文章。
我是一早就料到的。
李淵的傷口據說潰爛了大半個月。
今日一早,他剛能起身就向陛下遞了辭呈。
我想着這事情鬧到現在已有月餘,何況李淵和掌事姑姑那檔子事我也不想引火上身,更不想牽連瑜溯長公主,就應承下來。
路上遇見三皇子的車駕往如意樓去。
三皇子謝暄是謝晚的胞弟。
早些年,陛下想讓他去東境收尾,立個軍功好封個親王什麼的。
他出發前一日非要打馬球,不料墜馬落得個半身不遂,于是去東境立功的機會隻能給到謝昭。
陛下後來又讓他去江南治理水患,船行半月,他吐半月,一到江南立刻卧床不起。
這爛攤子,又是謝昭接了去。
陛下仍不死心,把前年的祭祀大典交給他操辦。
沒想到該點的火點不着,不該點的火滅不了,再加上火藥的量又沒掌握好,差點把台子給炸了。
至此,陛下再也沒提及過他。
而謝昭在官場混得風生水起,整個朝堂幾乎都和他站在一邊。
雖皇長子謝晚重回衆人視線,皇儲之争看似落在謝晚和謝昭之間。可我心裡,或者說在所有人心裡,都覺得謝昭才是儲君人選。
這也是我抗拒這門婚事最主要的原因。
畢竟自古以來奪嫡失敗的人,下場總不是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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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間茶館名為「尋香」,差不多處于西市最南邊。
旁側正對着一道窄巷,窄巷那頭是帝京三教九流魚龍混雜之地。
這處窄巷依建的牆,也就是隔開西市和南市的那堵。
街頭陽光普照,人來人往,往來攤販叫賣不絕于耳,更襯着那巷口黑黢黢,有種引人深入的吸引力。
倏爾裡面跑出一個稚童,身量極小,如同一尾魚竄入人流,撞翻了賣花少女的提籃。
一道熟悉的身影撞入眼簾,還不及細看,馬挂銮鈴驟然響起,人群霎時亂作一團。
雖有春秧護着我,但還是被推搡到街邊,等回過神來,沈靈樂已到眼前。
沈靈樂拉過我的手,就往裡走:“阿滿,面上的傷可好些了?”
“用了藥,好些了。”我也笑着回應。
茶館清靜,雅間更是高雅。
可裡頭坐着的人我不樂意見。
蝶戲水仙裙衫,四蝴蝶銀步搖,絞絲銀手镯墜在腕間,翡翠耳墜搖晃,脖頸間變換光影極惹人眼。
李采薇早有準備,斟上一盞茶直接推給我:“趙小姐。”
我斂下眸子,看着茶杯裡沉底的金粉茶葉:“在此處遇見李小姐,還真是緣分。”
“我想着以後都是自家姐妹,早打交道也是好的。”沈靈樂忙打圓場,拽着我坐下來,“之前那事兒是采薇不知禮數,出言沖撞于你,如今她已經知錯,托我做這個中間人,想解了你們二人之間的芥蒂。”
她執着我的手,左右打量了下我的臉,眼神稍稍往李采薇那處去,“面上的傷也好多了,你也不必再揪心。”
這話說的,倒也不知是在安慰誰。
我抽回手,沒順着她的話,轉頭對李采薇關切道:“聽聞你兄長傷重,可有好些了?”
李采薇應是沒預料到我會問起她兄長,唯有些愣神:“好些了,今日一早已向陛下遞了辭呈,陛下罰他停職三月。”
僅僅停職三月。
發生這樣的事情,先不論仕途有損,甚至連仗罰都未有,隻短暫停職三月就輕輕揭過。
那我是有幾個腦袋,敢和陛下唱反調?
我轉着茶杯,送到嘴邊抿了一口:“我和李姑娘之間并無龃龉,以後也不必再提。”
我們三人沒在此停留多久,沈靈樂和李采薇先行一步。
我沒起身相送,隻道日頭正熱,我晚些再走。随後我讓春秧先行去福興酒樓打二兩秋月白。
這間雅間在二樓最東面,倚在窗邊正好能望進那條暗巷的最深處。
長身玉立,和周遭的亂作一團格格不入。
吱吖一聲,門被推開,旋即被掩上。
“李淵罷職的消息剛從宮裡傳出來,東家可有囑咐?是否要宣揚此事?”
我搖搖頭,不想再揪着此事不放:“這件事情不必再有動作,讓之前露過臉的也都沉寂段時間,省得再生事端。”
南風宴李淵目中無人傷我一事,是我命人大肆宣揚,近來也成了帝京城茶餘飯後的談資。
若不是這樣,恐怕李淵的辭呈就算遞上去,陛下也會置之不理。
但事已至此,總得告一段落。
我随手撥弄着窗台上的金盞菊,随口問道,“李淵的傷口用的什麼藥?”
“是二皇子贈的藥。”他的發有些白,但聲音蒼勁有力,“裡面有大劑量的食鹽。”
“食鹽……”我念叨着,嘴角忍不住上揚,“真狠呐。”
巷中那道身影在我眼裡恍若幽靈,我垂眸問道:“對了李叔,皇長子府裡可有什麼消息?”
“皇長子剛入京,府邸缺人手,我聽從東家安排,确實安插了幾人進去。”李叔沉吟片刻,接着道,“但近些日子确實沒發生什麼特别的事情。”
“他當真病了?”
李叔點點頭:“屬實日日煎藥。”
“宋觀棋和他可有聯系?”
“暫時還沒發現有這方面的苗頭。”李叔像是想到了什麼,“不過宋公子曾往江南遞過幾封信,江南那邊傳來消息說是遞進了柳府。”
江南?
謝晚也是從江南返的京。
看來宋觀棋和謝晚真的早就認識。
那他口中的謝晚早有心儀之人,此事确實為真。
我舒了一口氣,就又聽李叔開口道:“二皇子找了中間人傳話,想邀閑興居共謀奪嫡大事,對此東家有何考量?還有近日安嶽閣不太平,有人盯得緊,卻查不出是誰。”他搖搖頭,歎了口氣,“幸虧東家與我約見總是在此處,那人該是還沒發覺。”
因我女兒家的身份,不能時常出現在安嶽閣那種繁雜的地方。
也為掩人耳目,我在這間茶館的後院挖了一條地道,二者聯通。
“無妨,我知道是誰。”目光停在暗巷深處,最後我還是伸手将窗戶掩上了,“二皇子提出的事不必理會,盯好李尚書家即可。”
從茶館出來,日頭有些熱,連風都帶着滾燙的氣息,面紗有些黏在臉上,惹得人不痛快。
我索性找了個涼亭歇歇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