誠如盈阙自己所言,她當真送了姜明一路,甚至将他送進了他的房門裡。
盈阙也沒留下喝口茶便轉身走了,不過她沒有離開孫府,而是入了孫老夫人的夢。
在夢中,盈阙告訴孫老夫人孫馮氏,姜明的生身母親病得快要死掉了,她隻牽挂她的兒子,她風塵仆仆趕來京城隻是想多看看她的兒子兩眼。
盈阙問她:“能不能将她的兒子還給她三日?”
“刁民!你在胡說八道些什麼!”
“你雖奪人親子,卻是受人瞞騙,亦有苦衷,其情可原,理當償還姜李氏,容其子奉養親母三日,以完此劫,以了此番因果。”
而後盈阙被那個叫善娘的老婦人嚴詞斥罵了一番,盈阙聽她厲聲喝道:“姜明是我兒,又何來哪個病的要死了的生身母親!老身絕不會再讓我兒離開老身身邊!絕不會!滾!”聲如洪鐘,不留餘地。
盈阙見她如此決絕,遂不複多言,離開了孫府。
盈阙在阿婆床前坐了一夜。
如今阿婆已病入膏肓,藥石無醫,她身上透過玄袍溢出來的寒氣也不再要緊了,催不催命的,等明日的朝陽驅走今夜的殘月,阿婆橫豎也都隻有三日可活了。
一個身上布滿褶皺,枯瘦如柴,臉上又滿是思愁苦恨,風霜滄桑,這般一個蒼老老婦的睡态并不好看,在見慣仙人隽俊的盈阙眼中,更無甚可看的。
故而,看了一會兒阿婆的睡顔,盈阙便不願再看了。盈阙想,是真的不好看,而非是我不忍心看。
一夜裡,盈阙便盯着腳上那雙青緞繡桃花面的,被她穿得半新不舊的繡履,看了滿滿一夜。
“盈兒……你怎麼,坐在這呢?什麼時候回來的?”
盈阙倏然擡頭,才發現阿婆已醒了。阿婆沒甚氣力,說話也斷斷續續的,睜着一雙半睜不睜渾濁的眼睛,正含笑望着她。
盈阙垂眸:“剛回來的,來看看你。”
“吃過了嗎?别餓着了。”老樹皮一樣糙的手伸過去握住了盈阙放在膝上的素手,捏了兩下,說,“都五月裡了,手還是這麼涼,多穿些衣裳。”
“嗯。”
過了會兒,阿婆阖上了眼,仿佛又要睡去,盈阙還是問出了口:“你的兒子不接你回家,你不怨怪他嗎?”
盈阙想,若是姜李氏沒聽見,那她便也再不問了。
可惜姜李氏還未睡着,她聽見了,她說:“明兒他有苦衷的,我知道。做娘的哪個會怨自己孩子呢?”
“即使他抛棄了你,想要易姓換祖,你也能體諒他嗎?”
“他……不會的!明兒是個好孩子,他那麼忙,可這幾日還天天都來瞧我,陪我說話,我知道,我知道他從小就孝順!”阿婆撐起身子,說得頗為急切。
盈阙看着她的模樣,悶了一夜的不高興變得越發不高興:“罷了。”說着,起身要走。
“盈兒……咳咳咳……”阿婆因喊得太急,便咳了起來。
盈阙在門邊頓住,聽着身後愈咳愈烈的聲音,終還是轉身回到了榻前,一縷靈氣覆着掌心輕拍阿婆的背,為她順氣。
阿婆緩過了氣後,抓着盈阙的手臂,粗聲氣喘着央告道:“盈兒,阿婆求求你,不要為難明兒,不要為難他,好不好?”
盈阙想縮回手,可阿婆抓得太緊,盈阙不想傷到她,便任由她抓着了:“我不會為難他。”我隻是讓諸因結果而已。
阿婆還是不放心:“盈兒,阿婆知道你不是尋常人,雖然阿婆,阿婆是有私心,可阿婆是當真把你當作了親閨女疼!他爹還在時,就常念叨想要個閨女,可家裡窮……”
“嗯。”
“所以你答應阿婆,讓明兒好好地做他的大官老爺吧!阿婆什麼也不要,真的什麼也不要啊……”阿婆說着便哭了起來。
這時,盈阙聽到土地來找她了,可阿婆還在哭,盈阙便一揚手,使她睡了過去,扶着半坐起的阿婆躺下,又替她掖了掖被子,盈阙才轉身出去。
土地來得急,話說得也急:“姜明那幹娘派人出來私下裡打聽姜李氏的下落,就快找到這裡來了!”
“她肯歸還姜明?”盈阙有些不明白,明明昨夜還是那般堅決。
土地臉上神色有些複雜:“呃,上仙呐,人心難測呦!看他們家人那副模樣,似乎是要……殺人滅口吧。”
盈阙蹙起了眉頭:“人間的官員竟這般草菅人命,不講道理嗎?”
土地怕盈阙動怒,忙解釋道:“孫老大人并不知道他夫人吩咐人幹的這事,他為人在人間還算是正直的。”
盈阙問:“姜明知道嗎?”
土地搖頭說:“也不知道,他被孫老夫人軟禁起來了,除了早朝辦公讓人跟着去了之外,便哪裡都不許去了,姜明他心虛,并不敢違逆。”
“哦。”
啧,您倒是别隻“哦”呀!土地身量不高,急得快蹦起來了,他忽然指着窗外大喊:“他,他,他!他們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