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來樹落了片枯葉子,被花玦伸手接住了。
歸來樹歸來之名,傳自很早前的一任花皇,取落葉歸根,歸去來兮之意。
還是數十萬年前,天地清氣盈盛,諸神時代,以戰平諸界,獨有花皇一族,因壽數清短之故,修行力殆,自保尚且勉強。
須彌山有逍遙尊者遊曆之時,于饕餮獸口中救下一梨花小仙,心生不忍,便在山河宮中種下佛法,衍生萬千繁葉。因見此間山河之靈,死生之替,而得一場了悟,終而坐化于神樹之下。自此花皇一族的修行得以傳承。
老神樹從不見枯葉,而今葉落不止,鸾泣而離。花皇陛下憂心忡忡。
花玦問道:“母君不是已見過天帝,天帝陛下如何說?”
聞言花皇愈發動了氣:“哼!天帝近年疑心萬魔窟妄動,于我不過敷衍。我族雖歸于天族,然這位天帝又何曾把我們納于眼中。百年前那一戰,我族因不善戰而隻遣仙醫,未出戰将,他便記懷于心,如此氣度,掌什麼天地!若不是泊抒大殿下……罷罷罷,說也無益。”
其實那一場神魔大戰,若是掰扯起來仔細論說,到底還是天魔兩族相争。
上古之時,魔族便被五方大帝聯合須彌諸佛鎮壓,打入地底萬丈的萬魔窟。而今,上古諸神式微,高居九重天上的現任天帝一攬八荒六合大勢,眼中更容不得在地底下休養生息的魔族。
因而天魔兩族積怨頗深,相看兩相厭,也不知是哪家犯到哪家門前了,雖則天帝給出了磊落說法,不過,真相如何,不可說,不可說。
與上古天分五帝之格局不同,如今的天帝乃是天地共主,大多神族歸附天族,随同禦魔。不過天族強勢,平素不大讨喜,諸神族之間也是多有龃龉。有昆侖在先,不少古族便幹脆作壁上觀。
诶,說來又是昆侖的一口大鍋。那番倒當真不是昆侖有意攪亂局勢,與天族作對,隻是陸吾閉關,盈阙不經事,昆侖恰無主事之人。不過衆道兄仙友不知罷了,也或是順水推舟也未可知。總而言之,昆侖背牢了這口鍋便是,偏昆侖兩位對此還一無所覺。
花玦不禁擔憂:“如此說來,天魔一戰……”
花皇擺手,止住了他還未出口之言:“唉,還得幾日太平。”
花玦一時聯想到什麼,便提醒花皇說道:“母君,神樹莫名衰敗,或與魔族相關?”
花皇二指相撚,說:“歸來樹終歸是佛門靈物,本便不易沾染魔物濁氣,更兼那千年一戰萬魔窟大傷元氣,一十二古族折隕過半,大抵也分不出這份心力來招惹我族。”
“那母君有何打算?”
“我族仰賴神樹傳承,而今一族根本莫名受劫,不論天魔兩族他日如何,我族怕是……”
花玦上前摸了摸歸來樹,風起簌簌。
“天行有道,盛極必衰。母親,昔年尊者種下佛法,我族得以安生,而今,族衆修行有道,修自然,修五行,早不同當初皆無自保之力了。歸來樹庇佑我族這般久,也該是我們護佑她了。”
花皇陛下深深地望着面前年輕的小神君,他從她身後的孩子,一個混世小魔王,漸漸地長成了而今一族少君的模樣。她的這個兒子,不聽話,如今也時常任性。可若正經起來,也能令她啞然。
心念微動,花皇陛下挑眉為難起眼前這個正經的小神君:“你既于天命之道略有這幾分通透,又如何放不下一個昆侖盈阙,執迷至此?”
花玦回首笑答:“母君錯了,對阿盈,我從不曾執迷,最是清明不過。”
花皇又問:“那何以不顧修為,不惜性命?昆侖盈阙之外,你便如此輕賤?”
花玦回道:“母君又錯了,阿盈于我,便是修行。”
“修哪般?”
“修心。”
花玦想着幼年初見的那個慘兮兮的小神女,笑道:“我不修無極法,不修逍遙道,大道千萬,我修無恨心。母親,我知道花皇一族于我的重擔,但在承這重任之前,您且再讓我當個頑童,好不好?”
花皇不甚贊同地搖頭看着他:“花玦,你可想過,似你這般,族人與昆侖那位,你對得住哪個?”
花玦垂了眼:“想過的。母親,我誰也不會辜負的。”
當年在魔族牢籠之中,花玦初見盈阙,渾身皮肉,不是被雷火燒焦了,便是被蛆蟲啃噬,可那個小神女一聲都沒有吭,閉着眼像睡着了一樣,若不是渾身都在抖,他也真要當她睡着了。
他覺得不能讓一個小姑娘這麼可憐兮兮的,便上前為她驅趕蛆蟲,同她說話。他聽牡丹姨母說過,姑娘家最愛惜容顔,想來她雖然面上冷淡,但心裡也不知該怎生地心痛了,他便誇她十分好看,是他見過的最好看的小神女。
其實不管盈阙以前以後有多美,但那是她最狼狽的時候,就是個醜娃娃,還是個出離孤僻的醜娃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