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邊諸位貴女都陸陸續續落了座,青藤齋中,謝塵安還在問歸寒話。
“昨夜長甯公主身邊的内侍流溪悄悄去找了一位會看貓狗的宮女。”
“恐怕是長甯公主撿回去那隻小狗不大好。”
謝塵安想起她眼底脂粉都壓不住的青黑,淡淡道:“之所以是麻煩,便不要惹為好。”
歸寒點頭:“是。”
從青藤齋的位置能看到上書房一隅,他掃了一圈,沒見着那襲黛色衣衫。
他喚了歸寒過來,低聲吩咐幾句。
往日裡上謝塵安的課,他都是早早便在講堂上侯着了,今日卻久久不見他人,幾個貴女閑不住,開始湊在一塊說話。
這個誇贊那個發簪好看,那個說這個指甲樣式新鮮。
謝塵安踏入上書房的時候,看到的便是這麼一副亂糟糟的景象。
唯獨江辭甯規規矩矩坐在桌案前,似在低頭看書,卻半天不見眼睫眨一下。
他唇角勾出一絲極淺的弧度,收回視線,走到講堂上。
眼見先生來了,諸位貴女霎時作鳥獸散。
江辭甯卻像是慢了一拍似的,愣愣擡起頭來。
兩人恰好四目相對。
視線隻是一瞬相交,江辭甯便飛快垂下了頭,裝模作樣翻過一卷書頁。
謝塵安倒也面色如常:“翻開第三卷。”
台下瞬間響起窸窣之聲。
這位謝先生,雖說生得一副欺霜賽雪的谪仙模樣,家世又好,但卻可惜了是個病秧子。
聽說曾有大師替他算過,說他活不過而立之年。
誰都不想年紀輕輕當寡婦,因此暗中肖想他之人是有,卻無人敢真正出手招惹。
加之聖上偏寵此人,于是大家對他便都敬畏有加。
他的課上,衆人向來是安安靜靜的,就連平日裡最喜歡偷懶的幼安公主也端起了正形。
也不知是不是江辭甯心裡有鬼,她總覺得今日謝塵安講課之時,目光時有時無落在她這邊。
一眼兩眼或許還是巧合,多幾次後她的心不由高高提起。
因着緊張,握狼毫的手指都捏得指尖泛白。
偏偏今日還要考教随堂小默,謝塵安一隻手負在身後,另一隻手閑閑握着白玉戒尺,在堂中慢悠悠地走。
每每經過江辭甯身邊,他身上的清苦藥香便夾雜着清寒的雨意,一陣一陣襲來。
江辭甯神思恍惚間,不由又想起那隻鎏金镂空百壽紋香熏籠,要是當時不去給他送東西就好了。
管他是大燕細作還是什麼人,若是不知道,便通通與她無關。
就這麼想着,一片暗色忽然投映在潔白的宣紙之上。
她不用擡頭,光借着味道便知道這人是誰,江辭甯眼睫微顫,筆下速度又快了幾分。
哪知一把白玉戒尺旋即輕輕敲在桌案之上。
謝塵安用的這把戒尺寬不過寸餘,長不過小臂,通體溫潤光滑,隻在尾端雕着一隻孤鶴,孤鶴振翅欲飛,纖細的雙腳正被一人握在掌心。
那隻手竟比白玉還要冷上幾分。
江辭甯握着筆的手指一頓,墨汁在筆尖聚集,啪嗒一聲滴落。
好在戒尺沒有停留太久。
待到人已踱步離開,江辭甯這才凝神看向自己方才寫的内容。
“蔽芾甘棠,勿剪勿伐”,短短八個字,她竟寫錯了兩個字。
江辭甯的耳尖霎時染上薄紅。
一堂課很快過去,眼瞅着謝塵安離開,幼安回過頭來,故意對江辭甯說:“方才謝先生為何要在你桌前停留?莫不是你錯得太過離譜,連謝先生都看不下去了?”
幾個貴女也朝她投來好奇的視線。
這位謝先生平日裡看上去似乎不近人情,但于學問考校上向來會給她們留幾分薄面,從不會當面指出錯誤。
方才謝先生動作雖輕,但還是有人注意到了。
長甯公主向來用功,幾乎每個先生對她都是贊不絕口,怎麼今日會惹得謝先生這般動作?
面對幾雙不懷好意的眼睛,江辭甯露出微惱之色:“今日的确是長甯的過錯,昨兒個我在毓秀宮外撿到了一隻小狗,為了照顧那小東西一宿沒睡好,難免課上分了神。”
孫蔓怡最先露出訝異之色。
長甯公主十分要強,往日先生布置的課業力求做到最好,旁的琴棋書畫甚至于刺繡女紅也樣樣拿得出手。
太後曾在自己面前贊揚她是個能吃苦沉得住氣的性子。
但她卻明白,長甯公主處處都做得太好了,像模子裡刻出來的人,反而無趣。
這樣的人又怎麼會讓男人喜歡呢?
這樣耽于玩樂誤了課業的話,還是第一次聽她說。
幼安聽她這麼說,發出一聲嗤笑:“喲,難得見你這般玩物喪志,倒是跟我們說說撿了個什麼樣的小玩意兒?”
一道清朗的聲音響起:“長甯撿到了什麼?”
衆人聞聲回頭,顧行霖眼眸含笑踏進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