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寒峰飄着小雪。
案上的擺設還維持着上一次少女離開時的模樣,但滞留在空氣中的那抹膩人甜香已經淡得幾不可聞。
謝清殊目光停在硯台上良久,墨汁幹涸,如同烏黑的裂紋。
他垂下眼,空氣中靜得隻剩下書本翻動的沙沙聲。
外面輕快的腳步聲響起,謝清殊翻書的手指稍頓。
裴寂不打招呼推門進來,一邊走一邊嫌棄,“啧,你怎麼連個炭盆都不點,怪冷的。”
裴寂愣了一下,道:“看到我你似乎很失望?”
謝清殊面無表情地放下書。
“哎,怎麼還生氣了,誰惹你了,告訴我,我幫你殺了他。”裴寂細長的狐狸眼微微眯起,“不會又是你那小師妹吧?”
他摸摸下巴,自言自語道:“不可能啊,我聽說她最近新得了隻兔子,寶貝得很,她最近應該沒時間來煩你,你該高興才是。”
謝清殊不理他,轉身往山下走。
“哎,你要去哪?”
月光如銀,灑在白雪覆蓋的山道上。
謝清殊一襲白袍行走于山間,眉稍眼角盡顯疏冷,發絲如墨般散落在身後。
他在山腳下的墓碑前停下腳步,看着上面歪歪扭扭,深淺不一的字,腦海中浮現出那天少女哭紅的眼睛,心裡詭異地松了口氣。
“啧,這都多久沒來祭拜了。”
謝清殊:“?”
“這菜隔老遠都能聞到一股嗖味。”裴寂在墓碑前蹲下,用手拂去灰塵,見墓碑上的愛蛇二字,扭頭問謝清殊,“你朋友啊?”
謝清殊:“......”
見謝清殊神色冷凝,眉宇間似覆了層薄霜,裴寂以為他這是替他朋友鳴不平,遂出言安慰:
“别生氣啦,有了新歡忘了舊愛是蛇之常情,春天快到了,她不可能一直守着這座孤墳,總得找點樂子做。”
裴寂拍拍他的肩膀,“不過死亡不是終點,遺忘才是,好在你還記着他,你朋友九泉之下也可安息了。”
話音剛落,他便在謝清殊臉上看到一抹意味不明的古怪笑容。
裴寂決定說點什麼緩和一下氣氛,“我看那老東西要不了多久就要對你下手了。”
“我知道。”謝清殊收斂神色,上一世發生了什麼,他再清楚不過。
目光落在那疊腐爛發黑的小番茄上,“在這之前,還要麻煩你幫我做一件事。”
裴寂一聽這話有些生氣,“跟我客氣什麼,咱倆是從小穿一條褲衩長大的兄弟,有事盡管提!”
後來裴寂後悔地想,但凡他當時能多問一句什麼事,他都不會答應的這麼幹脆。
青岚峰。
清晨的太陽緩緩升起,窗外鳥鳴啾啾。
桑甯停筆伸了個大大的懶腰,眼角溢出點晶瑩的淚花,“阿桃,不用替我磨墨了,你快去休息吧。”
這些時日,桑甯謝絕任何人的訪問,頭懸梁,錐刺股,清心寡欲地在家裡偷偷學習呢。
眼下這小山一樣的功課終于被她夷為平地。
春桃吹熄蠟燭,揉揉眼從案上爬起來,“小姐先去打個小盹,别熬壞了身子,我去廚房給小姐煮碗糯米粥,過會兒再來叫小姐起床。”
“你替我睡叭,我得去上早課啦。”
“可小姐還沒——”
話音未落,春桃被桑甯推進了寝室。
桑甯目光微垂,她已經很久沒睡個好覺了。
不得不承認,習慣是一件很可怕的事。
桑甯養成了晚上不抱着蛇蛇就睡不着的壞習慣。
後來春桃熬了助眠的湯藥,她喝下也能昏昏沉沉地睡去,可每次習慣性地去摸被窩,卻隻能摸到空蕩蕩的一片,桑甯還是會從夢中驚醒。
後來桑甯索性不睡了,反正修仙之人少睡幾頓也沒什麼大不了。
桑甯快速洗了把臉,從桌上撿了幾塊糕點胡亂塞進嘴巴裡便推門而出,這下她倒要看看如果她不遲到不早退,那清微老頭還能想出什麼理由罰她。
然而當桑甯準時準點到達課堂,平日嚴于律己嚴以待人的清微長老卻罕見地遲到了。
由于這日出門被一隻罕見的野狐吸引了目光,見它搖着火紅的大尾巴在他面前搔首弄姿,清微長老一腳踩空從台階上摔了下來。
謝清殊正巧從他面前經過,清微長老仿佛看到了救星。
其實早在很多年前,他就看中謝清殊的資質想收他做弟子,奈何被桑濯搶了先,中間他沒少跟桑濯讨要,但桑濯拿着他跟寶貝疙瘩似的,他便沒有再提。
眼前的青年白衣勝雪,一派溫潤清雅,見他跌倒立刻上前攙扶,目露擔憂之色,清微長老一時感慨自己當年果真慧眼識人,這位玄天宗的大弟子不但修為了得,更是心地善良,品性高潔。
看吧,當他提出讓他代自己給弟子們上琴課,這位溫文爾雅的青年雖眉頭輕皺,看上去很是為難,但最終還是答應了下來。
清微長老欣慰地扶着老腰回家了。
謝清殊一踏入琴閣便注意到坐在第一排正中央撐着腦袋搖搖欲睡的桑甯。
少女今日穿了身水色的衣裙,由于穿戴匆忙,再加上她身子依靠,沒骨頭似的歪在桌前,衣衫頗有些松散,露出修長的頸。
少女皮膚白皙,巴掌大的小臉未施粉黛,隐約能看到眼底因為熬夜留下的烏青,然而這并不妨礙她的明豔與鮮活。
唇不點而紅,眉不畫而黛,陽光灑在她的臉上,甚至可以看到鼻尖上細小的絨毛,和臉頰上不知從哪沾來的墨汁胡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