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識到自己話說得重了,謝清殊重新倒了杯茶,茶香伴着白霧袅袅升起,他語氣緩和道:“欲速則不達,你的基本功尚不完善,可先從簡單的《小甕醉亭》開始,隻要勤加練習,相信不出幾日便能——”
“師兄說得對,朽木不可雕也,阿蘿是塊爛木頭,再怎麼雕也雕不出花來。”
謝清殊:“?”
桑甯倏地站起身,“師兄還是不要浪費時間在阿蘿身上了,天色已晚,阿蘿不打擾師兄休息了。”
謝清殊:“......”
少女一走,連帶着那股甜膩的香氣一同消散。
謝清殊耳朵落得一時清淨,心卻開始煩了起來。彈了兩首曲子愈發心不在焉,拿起桌上的心經,目光凝在書上的某處便不動了。
完全沒注意到一旁的白玉暖爐悄悄動了動。
白玉暖爐向窗外移了一丢丢,見無人發現,膽子大了起來,淩空而起,眼看就要飄出窗外。
“啾哇!!”伴随着一聲慘叫,一人推門而入,将小肥啾往謝清殊面前一扔,“想什麼這麼入神,被人偷了家都不知道?”
那人眯起狹長的眼睛,“你什麼時候喜歡這種女孩子家家的玩意兒了?”
“阿寂,把東西放下。”
“喲!”裴寂将暖爐往空中一抛,再穩穩接住,“誰送的東西啊這麼寶貝,哎哎哎你别這麼看我,我不玩就是了,碰你那琴都不見你這麼大反應,喏,真是怕了你了。”
謝清殊衣袖一揮,将暖爐收了起來。
裴寂蹲下身戳了戳昏迷不醒的肥啾,“這隻雞還挺肥,能吃嗎?”
謝清殊從門外走去,衣擺從肥啾身上拂過,“我勸你最好不要動它。”
裴寂跟在他身後, “怎麼說?”
謝清殊走到後院樹下的某個位置停下,“它來頭大着呢,你殺了它這個世界就不存在了。”
“啧,這麼說我還得保護它?嗯?”裴寂動動鼻子,“你藏了什麼?”
謝清殊将酒瓶扔給了他,“千年的天玄醉。”
裴寂眼睛開始冒光。
謝清殊提醒道:“悠着點喝,現下那群白家人在玄天宗落腳,别得意忘形露出你那狐狸尾巴。”
裴寂打趣道:“你也算半個白家人,怎麼胳膊肘往外拐呢?”
謝清殊:“......”
裴寂道:“清清還真是冷血啊。”
謝清殊道:“多謝誇獎。”
裴寂将寶貝收起來,“放心吧,那群捉妖師蠢得要死,那天他們将我攔下,我以為免不了一場惡戰,誰知他們問我見沒見過一隻狐妖?”
謝清殊道:“然後呢?”
裴寂道:“然後我将他們引去了沼澤地。”
謝清殊:“......”
裴寂道:“倒是你,你還想陪他演到什麼時候,我早跟你說過那人收你為義子不過是觊觎你的妖丹,那時你還不信,為了那點所謂的父子溫情日日受他折磨,怎麼,現在突然想通了?”
謝清殊道:“吃一塹長一智。”
裴寂道:“什麼時候動手?需不需要幫忙?”
謝清殊目中無波,“這件事我自己來。”
裴寂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清清,你真的變了。”
謝清殊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人總是會變的。”
“别笑,怪滲人的。”
“......”
裴寂變回狐狸,抖了抖身上雪,“嗷嗚?我先走了,你體内的血幽蔓尚未完全吸收,那群邪祟已經聞着味兒找過來了。”
它伸出爪子,上面躺着一根火紅的狐狸毛,“這個給你,可以幫你隐匿氣息。”
謝清殊接過狐狸毛,大雪無聲無息落下,不一會,鴉睫凝滿了薄霜,謝清殊聲音透着一絲冷意,“都殺了吧。”
“也包括你那個小師妹?”
謝清殊眼裡掀起一絲波瀾。
狐狸龇牙咧嘴道:“我來時見她在山腳下鬼鬼祟祟,想來沒安什麼好心,她整日就知道欺負你,我早就看她不順眼了,放心,我會把屍體丢去其他地方,他們懷疑不到你頭上。”
“嗷嗚?”狐狸撓撓腦袋,“你幹嘛用這個眼神看着我?”
大雪悄無聲息吞沒了小徑,吞沒了溪流,甚至吞沒了風聲。
謝清殊撐着傘走到山腳,果然看到雪地上覆着一尾豆青色裙擺。
少女背對着他,窸窸窣窣不知在忙些什麼,許是太過專注,渾然不知身後不到兩米遠的地方,一隻邪祟正張牙舞爪企圖向她靠近。
邪祟猛地朝她撲去,一道凜冽的寒光徑直刺透它的身體,将其瞬間斬殺。
桑甯似是有所察覺,回過頭看見謝清殊,驚訝道:“師兄?”
她此刻烏發淩亂,雪白的小臉沾了泥巴,像隻髒兮兮的小花貓。
“你在這裡做什麼?”
“我......”少女支支吾吾,顯然有些不知所措。
謝清殊走上前突然僵住。
淡淡月輝下,少女的臉頰挂滿淚痕,眼底紅彤彤一片,顯然才哭過一場。
謝清殊忍不住去想,那日身中火毒,都沒見她這麼哭過,如今不過說了她兩句倒自己先委屈上了。
他頗有些頭疼,軟下語氣,“抱歉,是我太過嚴苛了。”
見她神色懵懂,謝清殊還想說些什麼,視線落在少女身後的墓碑上不由一頓。
隻見上面歪歪扭扭刻着六個大字——
愛蛇阿墨之墓。
謝清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