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月眉心一動,流轉的雙眸愈發明亮起來,生動得如同枝頭搖曳的玉碟梅花,好似昨夜的那些扭捏與尴尬都不複存在,取而代之的,隻有滿心滿眼的純摯關懷。
“這裡太冷了,我扶殿下進去。”
“好。”
因他昨日的昏迷驚動了禦醫,三司的人直到過了午時才敢過來叨擾,眼見一名少女怯生生地黏在珏王與淩月身邊,也不敢言他,将幾人一齊接到了大理寺。
裴寺卿聽聞珏王要私審威王的請求之後,未置一詞,隻将詢問的目光投向同為私鹽案主審官的刑部尚書與禦史中丞,沉默片刻後,禦史中丞有些為難地道:“珏王殿下,此案關系重大,陛下特命我等将案情徹底審查清楚,不得有一絲徇情和隐瞞,您看……”
江風之目帶理解地笑笑:“這是自然,雖是私審,諸位大人也可在審訊室隔間旁聽,待聽完之後,諸位便會明白下毒的原委。”
三位主審官對視一眼,立刻明白此事想必不便公開,當即吩咐獄卒屏退閑雜人等,将威王提至私密的審訊室待審。
可瞧見那個從濟安院帶回的女孩也要随淩月一同在隔間聽審,禦史中丞又不禁面露猶疑之色,江風之随即解釋道:“這孩子受了驚吓,害怕一個人待着,許是因為我和淩月救了她,這兩日總是緊跟在我們二人身側……”他露出一個略顯無奈的笑容,“請諸位大人見諒,她不谙世事,想來聽聽也無礙。”
話說到這個地步,他們也隻好點頭應承。
淩月于是牽着阿離跟随三位主審官步入隔間聽審,随後,江風之與崔翊步履沉穩地踏入了審訊室内。
手腳受縛的威王聽見步音,急急擡頭,一見來人,立即睜大了布滿血絲的雙眼:“江風之!你終于來了,你究竟給我下了什麼毒,你,你快把解藥給我!”
“這種毒别人查不出來,可你自己應當再清楚不過。”江風之雙目泠泠,如明鏡般清晰地映照出他每一寸表情變化,語意鋒利地道,“正是你曾對我下過的毒。”
江雲霆眨動雙眼,快速道:“你什麼意思?我什麼時候對你下過毒?”
江風之心中一動,默不作聲地審視着他。
“你說話啊!”威王被他的沉默耗得失去耐性,着急地追問,“我什麼時候下過毒,啊?”
見江風之依舊不為所動,仿佛已經認定了事實一般,江雲霆徹底慌了,怔忡地想了想,忽然恍然大悟道:“我知道了,你是想把下毒的罪名安到我的頭上,讓父皇置我于死地,讓我徹底不得翻身!我告訴你,我不會讓你得逞的!”
“我,我母妃還在宮裡,她一定會去求父皇,她一定會救我的!”
聽到這裡,江風之淡淡一哂,喚道:“崔翊。”
身旁人應聲,自懷中取出那支柳玉钗,緩緩舉至身前。
江雲霆目光猛然一顫,探身過來查看,将鐐铐扯得當啷作響。
玉柳垂條,青翠欲滴,正是他母妃最常戴的钗子,亦是柳家欣欣繁榮,屹立不倒的象征。
“這是我母妃的玉钗,她——她怎麼了?”
“怎麼了?”崔翊将手中玉钗猛擲于地,啪的一聲銳響,“你說怎麼了?”
江雲霆愣愣看着粉碎在地的青玉,隻覺得如遭雷擊,連心中唯一的希望都碎成齑粉,蕩然無存,顫抖的雙目頓時變得猩紅:“父皇,我要面見父皇,你們不能把所有的罪名都算到我的頭上!我沒有下毒!”
“我要是對你下毒,為什麼不直接将你毒死?!你以為我會這麼好心,讓你好好地站在這裡?我告訴你,我每天都恨不得殺了你!殺了你!”
口不擇言的咒罵如洩洪般傾瀉而出,江風之置若罔聞,看也不看那張陷入瘋狂的扭曲面容,徑自走出了審訊室。
隔間衆人随後也迎了出來,神态緊繃,暗暗擡眼觑着江風之的面色。
青年神色雖未見愠怒,卻俨然有種生人勿近的威嚴,隻有讀不懂周遭凝重氣氛的女孩疾步跑上前去,依賴地撲進他的懷裡,江風之安撫地摸了摸女孩的頭,淡聲交代了句對威王所用之毒,向三人緻歉道:“給諸位添麻煩了。”
三人明白此事的利害,如何敢怪,皆審慎地躬身回禮,道:“殿下哪裡的話,臣等會如實向陛下禀告此事。”
江風之微微颔首,對淩月投去一個眼神,與她們一齊告辭離開。
直至回到與外隔絕的雪堂之内,少女的眼神才恢複了那份超脫容顔的銳利,攥着拳頭道:“不是威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