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人随江風之一同跪俯領旨：“臣遵旨。”

這道旨意讓西市商戶為之一振，眼見午時将近，群情沸然，不是詢問私事的時機，淩月按下疑惑，朝江風之拱手道：“殿下若無其他吩咐，淩月這便巡查去了。”

江風之耳清目明，不是沒有瞧見她方才面色凜然大步而來，但眼下并非糾結兒女私情之時，便應道：“去吧。”

西市開市鼓聲驟響，午時已至，各坊百姓跟随着押送刑犯的囚車争着喊着朝西市東北角的獨柳樹湧去，邊罵邊砸爛菜爛果，就連西市商戶們也蠢蠢欲動，好些閉了鋪門或幹脆晾着攤子，随人流朝東北角擠去，紛紛想尋個前排佳位好好觀賞這一大快人心的處刑。

“大家不要擠，當心碰撞跌倒！”

淩月、衛左将與沈夜三人各率一隊飛鳳軍穿行于人流之中，高聲提示維持着秩序，方平率軍守在獨柳樹旁布置守衛，擁擠的人潮之中，有三個身影隐匿其間，逆着人流的方向往西市南邊商鋪擠去，邊走還邊朝淩月等人回頭探望。

囚車一入西市，百姓更加激憤，人潮如海流一般波濤洶湧，沸騰的怒罵之聲幾乎沖上雲霄，掩蓋了其他一切聲響，人潮中的數個身影如水滴彙入江海之中，轉眼便無迹可尋。

流芳酒肆内，李流芳打開緊鎖的鋪門邁入，警惕地往外掃了一眼，見無人留意他的行動，又飛快将鋪門掩上，他舉起店内棒槌将陳列的酒壇一一砸破，酒液從裂縫中汩汩流出，很快溢了滿地。

他喘着粗氣，自懷中取出一個火折子，快速吹了口氣，火焰瞬間竄了起來，火光照在滿地瓦片之上，映出無數個燃燒的側影。

他猛地将火折子朝酒壇邊一擲，拔腿朝大門奔去。

倏忽有一陣疾風灌入，鋪門開了一刹便又重重阖上，一道身影如雷霆霹靂而過，狠狠将他踹倒在地，那人手中甩出一條滴水的濕布，準确無誤地包裹住下落的火焰，上一眼還在燃燒的火勢瞬間消弭于無形，酒花伴随着痛呼飛濺。

淩月牢牢掐着李流芳的脖子，笑道：“可算抓到你了，李掌櫃。”

她自懷中取出一團白布，同時屈膝一壓，李流芳便痛呼着張開嘴巴，白布随即被塞入他的口中，滿滿當當，李流芳青筋暴起，滿面通紅，盯着她嗚嗚出聲，不知是怒罵還是求饒。可她并不在乎。

盡管李流芳已經被她幾招制服得一時無法動彈，但為了以防萬一，淩月還是用繩索将李流芳捆緊，上好門闩，才扯着他來到酒壇之前翻查。

陳列的酒壇之中，有數十壇白晶晶的粒狀之物，在昏暗的室内閃着細碎的銀光，有如冰雪一般，是尚未溶于酒中，也未燃于火中的白鹽。

她将裝着白鹽的酒壇放到酒水浸不到的高處，垂眸盯着抖若篩糠的李流芳，目色結霜：“李掌櫃，你竟敢販賣私鹽。”

李流芳顫顫巍巍朝她叩首，這次她能看得出來，他是在向她求饒，她抓起男人的衣襟，惡狠狠道：“這麼多壇私鹽，遠遠不止兩石了吧，若我現在把你拉到獨柳樹下，刀刀淩遲也不為過。”

見李流芳猛烈搖頭，淩月抽出銀劍，驟然抵在他的脖頸，冷冷一笑：“可眼下知曉這件事的隻我一人，我是女子，心腸比大理寺的刑官軟一些，要死還是要活，就看李掌櫃願不願意說實話了。”

李流芳點頭如搗蒜，嘴中含糊不清地喊着，淩月扯下他口中白布，将銀劍緊貼着他的脖頸：“說吧。”

聽完李流芳的講述，淩月心間一凜，又問了很多細節，直到确認他沒有更多消息可以提供，才将他打暈，取過他身上鑰匙。

她直起身來，不由暗自感慨：“殿下昨夜教的威逼利誘審訊法倒真奏效。”然而，思及殿下今日反常的态度，她又有些納悶起來。

見着四下無人經過，淩月從酒肆内将門窗反鎖了起來，又自天窗輕飄飄躍上屋脊，取出封條封好天窗，寒風吹拂的刹那，她忽然靈光一閃，腦中冒出一個念頭。

莫非……是因為沈夜嗎？

似乎确實是從北門見到她與沈夜交談開始，殿下就面色不霁……淩月思索了片刻，心中緩緩收緊，随即又想——既然疑惑，為何不确認一番呢？

眼下西市熱鬧還未散去，淩月借着樹木掩映悄然落入人流之中，還未至東北角，遠遠便望見江風之穿行于人潮之中，左右審視，乍看之下像是在巡查治安，但她細細端詳殿下皺眉的神情，便能看出，他應是見她久久未回，借着巡視尋了過來。

她下意識握了握手腕，快步迎了過去。

江風之亦發現了她的身影，雙眉緊蹙走了過來，将她上下打量了一遍，未見傷口，才低聲問道：“可是有什麼異常？”

淩月又握了握手腕，搖了搖頭：“如預料那般。殿下可發現了什麼異常？”

“行刑很順利。”江風之很快應道，目光凝于她的手腕之上，“你受傷了？”

淩月小心擡眸看了他一眼，這一眼讓她不由心頭一熱，殿下明明如往常那般對她很是關切。這樣的神色做不得僞。

“淩校尉！”

怔愣無言之時，沈夜的呼喚自身後的方向傳來。

淩月因着方才的猜測如芒在背，緩緩轉過身去，沈夜恰好來到她的身側，關切發問：“你沒事吧，怎麼出來得這麼遲？”

淩月咽了咽口水，皺着眉轉了轉手腕，倒吸一口涼氣道：“好疼……我的傷口好像裂開了……”

“裂開了？我看看。”

沈夜當即握上她的手腕，翻轉掌心查看起來。

淩月倏而偏頭，望向另一側的江風之，他清俊的面容如凝霜雪，眸光驟然間黯淡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