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狐谷瞥了一眼自己的士衛長,右手接過酒杯,一飲而盡。
喝完酒,有狐谷緩了口氣,眼神陰鸷地盯着地上的士兵們,陰恻恻地問:“你們說是一個小姑娘把你們弄成這樣的?”
缺牙士兵見國師問話,趕忙答:“是,呃,也不是。”
聽到這個不清不楚地回答,有狐谷氣得又把手上的酒杯扔了出來,這下他砸得極準,直接砸到了缺牙士兵的額頭,血順着他的額角就流了下來。
墟市上那個機靈的士兵,眼睛滴溜溜轉了一圈,解釋說:“國師息怒,我們今日去墟市收市金時,遇到了幾個泥腿子搗亂。其中一個小姑娘說國君早已廢除市金。然後是她的另一個同伴把我們打成了這樣的,也是她那個同伴讓那幫刁民把我們捆到了府衙。”
聽完這話,有狐谷心内大駭:“一個泥腿子竟然知道國君早已廢除市金之事?要知道這個消息,是自己親自壓下來,不讓府衙宣告百姓的。那她又是從哪兒得到的消息?國君知道麼?”
有狐谷想了一會兒,又問:“可有探出她是何底細?”有狐谷能穩居國師之位幾十年,憑借的便是小心謹慎,對于這個突然冒出的小姑娘,沒打聽出她背景之前,他不會輕易出手。
機靈士兵忙不疊地點頭:“有!有!有!她說她是大巫的徒弟。”
有狐谷眼睛眯了眯,唇角溢出一絲冷笑:“呵,大巫麼?”
這陣子,連一向不問世事的阿塗都覺察到苗寨的氛圍有些緊張。路上的人們都是一臉的憂愁,如果路上碰到了熟悉的鄉鄰,也不再像以往那樣高聲招呼,反而是聚在一起低聲讨論着什麼。
阿塗知道一定是出了什麼事,可是會是什麼呢?竟然讓大家都這麼緊張?
沒幾日,她就知道了緣由。
這日,阿隐說他想去拜謝大巫救命之恩,阿塗便陪他一起來了大巫的處所。
等他們到了大巫居所後,發現寨子上德高望重的長輩們正好都聚集在了大巫的正堂之中,正激烈地議論着什麼。
見到阿塗和阿隐過來,衆人停了議論,都朝兩人望了過來。
阿塗遲疑地走過去,帶着阿隐給大巫和長輩們行禮。她走到近前後才發現無比熟悉的長輩們現在都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看着自己。
阿塗看向大巫,用眼神詢問道:“這是怎麼了?”
大巫看到阿塗進來,對着周圍的人說:“阿塗也不小了,該是懂事的時候了,她聽聽倒也無妨。”又對阿塗指了指自己身旁的蒲團,命令道:“阿塗,你們過來坐到這裡。”
阿塗拽了拽阿隐的衣袖,兩人乖巧的坐在大巫身邊,
聽到大巫的話,衆人才又開始議論。聽了一會兒阿塗便明白了。
三苗境内有一條橫跨南北的江,名喚“丹水”。丹水是三苗人重要的水源,灌溉糧食,百姓牲畜日常飲用,無不依賴于它。
傳說丹水之中住着一位河神,河神每沉睡幾十年便會醒來一次。他醒來時,常會引得丹水泛濫,淹沒良田屋舍,卷走百姓财産。丹水已經平靜了幾十年了,久到大家已經忘記了這件事。
可是三苗國人最近都聽到了一個傳聞:河神又要醒了!
因為這傳聞,現在三苗國内人心惶惶,流言四起。
聽說為解國君之憂,國師親自去了丹水江畔,擺祭壇,上供奉,問神明。儀式擺了七天七夜,等到儀式結束時,國師幾乎累倒在了祭壇上。
他拖着疲憊的身體掙紮着向國君禀告說:“河神确是已經醒了。但我懇切的央求感動了河神,河神答應,如三苗一月之内奉上千金金銀作為供奉,同時選出九位妙齡少女去侍候,河神便不會讓丹水泛濫。”
國君感念國師憂心黎民之情,将籌措金銀和挑選少女之事都交給了他。沒幾日,所有的村寨都收到了要繳納金銀和上貢少女的敕令。
苗寨清苦,沒有多少錢财。但為了平息河神之怒,大家也隻能勒緊了褲腰帶,将三餐改成兩餐,勉強湊出了些糧食繳納了上去。可是沒想到,去交糧的人卻被國師的人打了回來。
“河神要的是金銀,誰要你們的破糧食?限你們三日之内交滿十金,要不就貢獻兩名少女,不然把你們都抓進水牢。”
這些糧食已經是大家餓肚子才能湊出來的了,拿去墟上賣,最多也就值個三金,要湊夠十金恐怕會餓出人命。可是要獻祭少女,又有哪個父母舍得?沒辦法,寨子上的人找到了大巫這裡,希望他能出面幫忙和國師斡旋下。
聽完衆人的話,大巫問向阿塗:“阿塗,你如何看?”
阿隐不解,心道:“這種事問一個小姑娘有什麼用?”自然周圍長輩們也都和他一樣不解。
阿塗站起身,向衆人行了一禮,說道:“大家無需擔心,丹水都不會泛濫。”
說完這句話她沒多解釋,隻重新坐下了。
“什麼?”
看着阿塗,衆人都愣住了。他們本沒指望這個小姑娘說出什麼高明的見解,可是這話是不是過于兒戲了一些?聽着阿塗那似是孩童寬慰大人的話,長輩們都被逗笑了,也是啊,她本來就是還是個孩子啊!他們在胡亂期待些什麼呢?
沒理會衆人的态度,大巫側過頭問阿塗:“确定麼?”
阿塗點頭:“嗯,十年之内都不會泛濫。”
大巫回頭對着堂上的衆人說:“既然丹水不會泛濫,也就沒有必要繳納金銀了,諸位可安心了。”
堂上的人沉默着面面相觑,大巫這話的意思是阿塗說的是真的?丹水真的不會泛濫麼?還是十年都不會麼?
一個頭發花白的老人站了出來,他是棋老,是寨子上最老的幾位老人之一。
他咳嗽着清了清嗓子,才開口問道:“大巫這是信一個小姑娘的話?”
看到是棋老,大巫多了幾分耐心,他解釋了道:“阿塗是我三苗最有天資之人,她說丹水不會泛濫,就不會泛濫,大家不必為此憂心。”
衆人都沉默了,今日本是想請大巫出面斡旋,可是卻意外聽到了丹水不會泛濫之事。雖則這是個絕了後患的好消息,可是聽着怎麼那麼不踏實?難道是大巫不想去斡旋,所以拿一個小姑娘的話作為推脫?
阿隐在一旁,看着沉默的衆人,心中一個奇怪的念頭冒了出來:“阿塗似乎對自己的話很确認,可是丹水泛濫這可是天災,為何她和大巫都這麼笃定,傳聞之事一定不會發生?”
看着大家聊的話題與最初離題了好遠,那個交糧的小夥子忙把話題拉了回來:“可是,國師派人來收繳金銀和少女,該如何應對?”
交不上是要關進水牢的啊?想起水牢,在場之人都打了個哆嗦。
國師的水牢有多可怕,三苗中人無人不知。被抓進水牢的人,先是被繩子拴住四肢泡在水中,然後關押期間吃喝拉撒也都在水中,每日看押之人還會不斷往裡放水,直到了關押期限,如果還沒有親人把犯人贖出去,水牢便會放滿水,讓污水直接沒過犯人頭頂,活活地把人淹死。
這确實是個難題,國師既然已經說了河神已醒,哪怕他說的是假的,眼下國君既然已經将安撫河神之事交給了國師,百姓們也隻能照辦。
此時如果不按國師的要求去辦,少不得會被治一項不尊國君,影響河神安撫的罪責,到時候要打要殺還不是由得他。在大巫沒來之前苗寨之人被國師坑害的不少,對于他那些駭人聽聞的刑罰手段,大家都已經吓怕了。
堂上衆人包括大巫在内都更加沉默了。
這确實是個難解之題,哪怕此時大家願意相信阿塗所言,丹水真的不會泛濫。可是說出去,一個三苗國師一個苗寨孤女,其他人會信誰?國君會信誰?況且即便以後丹水真的沒有泛濫,國師也可以說成是自己心系百姓,用誠意感動了河神。
看着堂上衆人都一籌莫展,坐在阿塗身旁的阿隐站了出來,沖着衆人行完禮後,說道:“晚輩有個想法,大家或可一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