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十一點,牧紗紗趕上公交末班車。
車上乘客寥寥無幾,空調冷風吹走一身熱氣。
在末排入座後,她總覺得腰間有絲絲涼意,低頭一瞧,才發現自己裙子的拉鍊不知何時早已崩開,露出一個大洞。
再連忙查看裙擺的左右側,果不其然,也是因為剛才摔倒在地上的緣故,原本平滑的布面被磨出粗糙的痕迹。
得了,她整個人瞬間如洩氣的氣球松垮下來:這條租來的紅裙怕是無法退還了,照全價買下的話差不多相當于她兩個月的工資,這回可真真是賠了夫人又折兵……
想到這裡又氣不打一處來:都怪那個高富帥,腳踏兩條船的渣男,騙子!
車廂前排,一個中年男人頻頻回頭朝她那邊望去,臉上是毫無掩飾的猥瑣之意。
牧紗紗擡眸,不經意對上了中年男投來的直勾勾眼神,立刻狠一皺眉,指着對方警告:“你看什麼看,車上有監控記錄,小心我告你性騷擾!”
被當面戳穿的中年男驟然一慌,悻悻否認:“神經病啊,誰看你了!”然後心虛地跑到前頭去坐,擺出一副不跟小女人計較、自認倒黴的模樣。
牧紗紗冷哼一聲,見對方退縮便不再追究。
若是換成以前作為學生的她遇到這種事,大概會出于害怕和礙于臉皮薄選擇隐忍過去,等事後才在心裡不斷犯惡心和形成陰影。
而現在的她臉皮厚比城牆,對付這種小偷小摸、歪心邪意的人,就該正面硬怼,否則一味的沉默回避隻會讓對方以為自己是個軟柿子,從而更加肆無忌憚地試探底線。
*
下了公車。
牧紗紗将手包夾在胳膊下,剛好擋去腰側的漏口。
穿街過巷,拐幾個彎,來到破舊的出租屋前,生鏽的防盜鐵門形如虛設,一推就開,見四處無人,她幹脆脫掉鞋子,赤腳輕松上樓。
到了三樓,隻見昏暗的階梯過道,正蹲坐着一個穿校服背書包、束單馬尾的消瘦少女。
少女一手支着腦袋,另一隻手不停滑動手機,一副待了很久的樣子。
牧紗紗一愣,徑自繞過對方,熟練地掏出鑰匙去開家門,一邊不免絮叨起來:
“說過多少次了,忘帶鑰匙就去找個圖書館或奶茶店待着,不要一個人坐在門口外面,這附近住着些什麼亂七八糟的人你不知道麼,萬一突然冒個流浪漢或酒鬼把你拖走,你到時候找誰哭去?”
少女站起身,跟在她後面:“你也知道危險,那你怎麼還這麼晚回來,手機消息也不回?”
“我每天晚回不是很正常的事麼?”牧紗紗從包裡拿出手機按了幾下,“哦,我就說怎麼手機一晚上都沒動靜,原來是沒電了。”
說完,她順手把手機放到旁邊的櫃頂插座充電,再将鑰匙和包挂在牆壁鈎上,然後才把手裡的兩雙鞋輕放地上,彎腰在鞋櫃翻找東西。
背後的少女這才注意到她裙子側邊的拉鍊,倏地臉色一變:“姐,你裙子怎麼裂開了?!”
“瞧你大驚小怪的,”牧紗紗笑了笑,避重就輕地解釋,“剛才在路上不小心摔了一跤,拉鍊就崩了,可不是因為我胖哦,是這裙子質量不好。”
“真的嗎?”少女半信半疑,她是牧紗紗的妹妹,叫牧織織。
“真的啦,你别堵在這裡擋道,快去洗澡。”牧紗紗一邊揮手趕她,一邊找出個空鞋盒,寶貝似的将之前撿來的銀色高跟鞋收納起來,内心不由感歎,這可是這屋裡最最值錢的東西了。
看着她蹲在地上的背影,一雙赤腳灰污,裙子髒破,頭發淩亂……牧織織暗暗握緊書包肩帶,神色複雜:“姐……你這身裙子是不是太短了?”
牧紗紗擡頭白了對方一眼:“你是哪裡來的封建餘孽,還管我裙子長短,要不要我明天去裹小腳呀?”
“姐,我不是這個意思……”牧織織欲言又止。
“行了,磨磨蹭蹭的也不知道你要幹嘛,趕緊去收拾衣服洗澡。”牧紗紗催促。
牧織織悶悶地哦了一聲,放下書包,轉身去房間。
這隐約散發的消沉氣息反倒讓牧紗紗覺得奇怪,忍不住問:“你該不會是還沒吃晚飯吧?”
“我吃了,你不用擔心我。”牧織織立刻回過頭來,巨細無遺地彙報,“我放學後在學校附近面館吃了一碗面湯,老闆看我是學生又是常客,所以多送了我一個荷包蛋!”
牧紗紗點頭:“那就好,你是學生,天天動腦需要補充營養,在吃的方面不能馬虎,也别盼着老闆送,你喜歡吃什麼自己點,不用省這點錢。”
“嗯,知道了……”牧織織在原地躊躇,眼巴巴看着姐姐在屋内四處忙碌走動,等到對方終于坐下來對着鏡子開始卸妝,她才趁隙湊過去,鼓起勇氣道:“姐,我有話跟你說。”
“你說,我聽着呢。”牧紗紗逐一摘下耳飾項鍊手表,然後是波浪卷假發,發網一抽,露出自己原本的黑色齊頸短發。
牧織織雙手背在身後,目光遊移,不敢直視對方:“那個,我考慮了很久,我不想讀書了,我想和你一樣出來工作掙錢,然後休假時間陪你一起去擺攤,這樣你就不用那麼辛苦了……”
牧紗紗梳理假發的動作一頓,拉下臉來瞪她:“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我知道,但我也知道家裡的情況,我不想做累贅!”牧織織心急地辯解:
“我都算過了,我現在才高二,如果再讀下去後面還有四年大學,四年的學費生活費就是一個大窟窿,到時候我就算去申請學貸和兼職打工,也隻能勉強解決自己的問題,根本遠遠做不到幫家裡分擔債務,所以我不想浪費時間了,不如現在趁早出來……”
“别說了。”牧紗紗打斷對方的話,許是她最近忙着“談戀愛”而忽視了妹妹,竟沒發現妹妹會有這種念頭,她知道自己不該對妹妹發火,但還是按捺不住冷言相向:
“你現在除了讀書還能幹什麼,你啥都不會,沒能力沒手藝沒背景,連高中也沒畢業,你準備去哪工作,去工廠做流水線還是去給别人端盤子?如果真是,那我告訴你,就你這樣沒日沒夜辛辛苦苦幹上一個月,賺來的錢也不夠我買一條裙子!”
“做流水線怎麼了,給人端盤子怎麼了,那也是腳踏實地的正經工作,姐你别瞧不起人!”牧織織有些底氣不足地反駁。
牧紗紗認真看着她:“我不是瞧不起踏實打工的人,我是瞧不起明明有條件往更好方向發展,卻偏要因為一時短見親手毀掉自己未來前程的人,你可以端盤子,但你打算端一輩子的盤子嗎?”
“……”牧織織咬緊下唇,一時答不上話。
“你現在的唯一任務隻有讀書,其他事情不需要你操心,有工夫糾結這些,不如把精力全投入在學習上,想想怎麼為後面的高考多争取些分數;難道還是說,你就是想當一個什麼都不會的廢人,好指望我以後繼續養着你?”
“姐!”本意不願當累贅的牧織織露出一臉的委屈和難堪,她明明從未這樣想過……
“我說話很難聽是不是?”牧紗紗語氣帶有些無奈,“同樣的,你突然說你不想讀書的時候,我聽了也很不好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