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浴堂出來,蒼浪大步流星回自己正寝。
跟謝琮吃酒時成日往花樓裡鑽,還說自己是柳下惠呢,今兒他媽的是怎麼回事?真是中了邪了!
叢雲快步跟在身後回禀:“主子,方才來報,那個瘸腿宦官往城外去了,進了寺廟之後就再也沒出來。”
蒼浪邁進門檻,在美人榻上一靠,沒理會這句,過來換衣裳的侍女也被撤下去。
叢雲立在堂中,又回另一件事:“萍玉樓想辦法遞了消息過來,說今夜特設筵席,葉景做東,夔牛衛四品以上要員悉數到場。”
“葉景?”蒼浪又坐起來,“中書舍人麼,魏老頭門生,能這麼幹脆地把統軍們叫到一處?”
“是私人宴客。”叢雲說着,還回頭和獵風對了一眼,以示确認。
私人宴客,也就是不公開。
夔牛衛可都是由王中尉統領,将軍統軍們肯賞臉赴宴,那想來他們之前暗中就有交集。
“王嶺,”蒼浪哼出一聲輕笑,“也不該到獨木難支的地步吧。”
花窗撐開,秋風把殘葉卷到窗棂,幽幽傳來一股桂花香。
蒼浪朝外瞥過去,隻見遠處裴緒換了新袍到遊廊上,手裡捧着兩方匣子,由人領着往廂房去。
殘花敗地,桂香滿池。人影綽綽,映着池中斑斓。
待裴緒從花窗中完全消失,蒼浪才收回眼神。他拆下自己發簪,往桌上抛過去,黑亮卷發傾瀉而下。
“寬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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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緒少有起不來床的時候,多舒服的床榻都睡得斷斷續續。
許是因為泡了很久,身上放松了不少,所以醒是醒了,但他不大想動。
秋雨停了,日光透過雲層和窗紙,東方剛剛泛白,裴緒把手搭在眼前擋了一下。
身上衣服也有北溟暗紋,玄色厚重,他即便清瘦,也并非撐不起來,甚至格外合拍。
就着醒盹的功夫,裴緒把衣裳料子上的織工瞧了個仔細。
膝蓋免不了疼,但他下榻時自如。正要套上靴子,裴緒不免又看向床榻邊的那兩個木匣。
一瞬間的思考,裴緒放下長靴,打開木匣重新看了一眼。
數完合上,他又覺得自己有點莫名其妙,自嘲地輕笑起來。
簪子也好銀子也好,這麼點玩意兒,在自己手裡當寶貝,人家還真入不得眼。
窮啊!也沒辦法。
一回生二回熟,裴緒在蒼府上歇下的第二次,還是沒跟蒼浪碰面,但安心的用早膳了。
臨出門時叢雲還想着再送一程,裴緒當然沒答應。
清早玄武大街上人也不會少,但今天不一樣。
裴緒從蒼府上出來,往東走,原本最近的玄武大街直接封路,金吾清道。
“溫小将軍。”
裴緒低聲念着,朝玄武大街看過去,趙雲時騎馬帶刀,正往玉京城門趕。
這麼大陣仗,裴緒屬實來的不巧,溫季還沒到,這兒一時半會散不了,他隻能繞路。
趕路時,裴緒低頭看了眼身上的長袍,官袍被直接洗了,還沒幹,但他還發現自己的拐杖也落在蒼府上了。
怪不得古言有雲,逸豫可以亡身。
下回不能泡這麼久了!
東邊臨近宮門的位置是忠義坊,内宦多居于此處,林玉衡在這兒也有一處宅子,但他不怎麼住。倒是離宮門近,上下值方便得很,當然價格也不便宜。
再往南邊又是一處生意地界,但來的大多是王公貴族,謝琮常來這鬥蛐蛐。
裴緒當然不是過來偶遇謝琮的,他拐進巷口,七扭八拐饒了一陣,才來到一處屋前。
左右環顧,四下無人,裴緒單手托木匣,縱身一躍翻過院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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蒼浪起得晚,謝琮罕見的沒差人過來找他。
于是蒼浪一早洗漱完之後就往後堂去,樂師早已經準備好了,琵琶,月琴,古筝列了一排,臨窗而坐。
蒼浪靠在榻上,盯着這些人手指看。
明月樓譜的新曲子,被蒼浪拿來偷師,着人練了兩日,若非技藝娴熟之人,速成也不簡單。
窗框不止框住了院内美景,也有樂師袅娜身姿。
絲竹弦樂行雲流水,奏的是江南玉碎曲。
裴緒送來的人,揪不出錯來,蒼浪也沒讓她們閑着,隔三差五聽上一曲,偶爾還當普通侍女使喚。
比如剛才,就有一個被挑出來去給裴緒布菜。
可惜獵風耳朵再尖,除了幾句不遠不近的寒暄之外,也沒聽見什麼别的。
這幾個人送來到底是幹什麼的?
蒼浪仰在榻上,突然看向叢雲。
叢雲一臉疑惑:“主子?”
“你說裴緒這十年在做什麼?”蒼浪莫名問道。
“西山監軍?”叢雲煎着茶,遲疑的說,“卷宗咱們找人看過了,對得上的,主子。”
“你信?”
“不信。”叢雲硬着頭皮說。
“不信就說點有用的,”蒼浪手裡盤摩着一串朱砂玉,哼道,“猜一下。”
說實話,叢雲都快猜了半年了,他實在沒頭緒啊。思來想去,監軍已經是個靠譜的猜想了,無非是在不在西山。
獵風在一旁碾茶餅,說道:“還未曾見過他出手,目前隻能見到腿上功夫不錯,做什麼非要學隐匿行蹤的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