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還想問呢,咱們明明是雍州的商行,為什麼說是北梁的?”
平蕪年歲小,往年都是他哥哥平海跟着陳京觀送西芥的貨,今年平蕪非要鬧着跟陳京觀去,他拗不過就帶上了。
這孩子第一次出雍州城,一路上備了一籮筐問題,但陳京觀也沒煩,他第一次随師父出來也是這般。
他回頭看最後的夥計已經走出城門一截了,繼而一個橫跨翻身上馬,邊走邊說。
“八年前南魏和西芥的那一仗以南魏服軟宣告結束,而西芥給出的停戰條件之一就是南魏打開國門與西芥往來,同時所有南魏的商品要進西芥,要多交十分之一的稅,而西芥送到南魏的貨,要加五個點的溢價。”
馬車上的少年晃悠着腿,靠在糧袋子上望天,嘴裡啧啧個不停。
“西芥還不是看我們好欺負,北梁有昌安營,他們就不敢這麼對北梁!”
平蕪嘟囔着,陳京觀沒有再應。
從出城後他就一直算着,如今走了三百多步,再往前就能看到父親了。
陳京觀心裡想着,但是腳上的步子卻偏了偏,刻意避開了那個方向。
“對了,師兄您剛說北梁大雨,那會不會影響廣梁?要是雨大了,那糧食得遭災,我娘屋裡頭的瓦也得遭災。”
“這老天的安排誰也說不準,我們先預備着,早去早回。”陳京觀說着,看到平蕪臉上的表情越來越沉重,“我知道你在想什麼,平海和師傅會照顧好江嬸。再說了,廣梁是南魏最大的産糧區,蕭霖若是不管,難不成要百姓下半年都餓肚子?”
提起蕭霖,這位南魏名義上的掌權者,陳京觀的語氣裡難掩那些許不屑。
他說着,目光又不禁朝右偏了偏,沒看到自己想要看的,倒是在餘光中瞥見平蕪揉了揉剛剛被自己踢到的地方。
“疼了?下次記得躲躲。”
“沒事,咱演戲演全套嘛。”
平蕪畢竟還小,正處在最喜歡逞強的年紀,雖然他的肩膀現在肯定青了一塊,但總不好在師兄面前丢面子。
陳京觀也不再和他争執,無奈地搖了搖頭,從包袱裡掏出來一塊酥糖餅。
“早晨我叫你起床你不起,我去集上給你買的,還熱着呢,吃吧。”
平蕪從小就喜甜食,這酥得掉渣的糖餅自然拒絕不了。他笑着接過餅哪裡還記得疼,一嘴下去吃掉了一小半,臉上還沾着酥油炸,便擡起頭想道謝,而自己這位師兄卻早就又偏過了頭。
“師兄,剛剛那是什麼?好像還有骸骨。”
平蕪順着陳京觀的目光處望,遠處似是一塊城墩子,可又不如往常所見。
而平蕪的話剛問完,陳京觀就緊了緊手裡的鞭子,他沒有回頭,還是繼續向前走。
其實平蕪漸漸大了,不似表面一樣沒心沒肺,他一出城門就發現陳京觀不對勁,好像越往前走他走得就越慢。
而且他平日裡問話,師兄總是要先調笑上他兩句再回應,可現在的陳京觀心裡藏着事,對自己的問題有些心不在焉。
“那個叫京觀,西芥人紀念軍功用的,他們會将仇敵的頭顱築作高牆。”
隻是短短幾個字,可是說出口時卻似有千斤重,陳京觀發現自己的喉嚨已經幾近無聲,一股血腥味翻湧了上來,止住了他的呼吸。
“啊?是師兄名字裡的那兩個字嗎?”
“嗯。”
陳京觀回答的很含糊,平蕪也識趣地沒有再問什麼,專心緻志吃起手裡的酥糖餅。
可陳京觀卻因為平蕪的一句話,又忍不住回頭看了看。
西芥的風沙如同西芥士兵手裡的長刀,那京觀便随着春去秋來被抹去了最初的形狀。
什麼時候才能帶他回家。
“師兄,好像要變天了。”
“嗯,雨落下來了。”
二十日後,與陳京觀共同回到雍州城的,還有一瀉千裡的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