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見杜念抱着薄衾,身後跟着他那位高挑的侍女,手裡還拿了個小瓷瓶。
隋泠把瓶子放在茶案上,行了個禮就走了。
杜念把薄衾扔在榻上,聽得聞棠問:“這是什麼啊?”
他舉着小瓷瓶端詳。
“藥酒,我讓隋泠問醫官要的。”
“啊?”聞棠不解。
杜念走過來在他身旁坐下,擡起他的手腕推起袖口的衣料,手指微微用力,在他小臂外側的地方按了按。
“這裡有塊淤青。”
貌似是有點隐隐作痛,他把胳膊别過來看了看,驚訝道:“還真有,我自己都沒發現。”
“你方才幫那個軍衛剪袖子的時候露出來了。”杜念邊說,拿起了瓷瓶,拔開軟塞,倒出一點在掌心,雙手來回搓熱,才又握住他的手腕。
溫熱的手心貼在皮肉上,動作輕巧地揉了揉。
聞棠略微不好意思,道:“其實不用管它,用不了多久自己就會好的,也不礙事。”
杜念沒有搭腔,握着他的動作很穩。聞棠自覺不算清瘦,對方卻還是可以輕松握住他的腕骨,指節微凸。
自己應該還在長身體,聞棠頗為惆怅地在心裡歎口氣,又莫名覺得臉熱,把目光移向别處。
他用另一隻手撐着臉,盯着門口發呆。
杜念瞥他一眼,忽然問道:“隋泠很漂亮?”
“啊?”聞棠沒反應過來。
“她都走了那麼久了,你還在看門。”杜念又瞥了他一眼。
“我可沒有!”他反駁,轉念一想,又嗆聲道:“她是你的侍女,漂不漂亮你不是比我更清楚。”
這話不知道哪裡逗笑杜念了,他停下手上的動作,道:“她不算侍女,是我請的護衛。”
“你請護衛做什麼?”聞棠奇道,言下頗有“我們這麼多軍衛,難道還保護不了你”的意思。
杜念替他把袖子放下來扯好,道:“怎麼就不需要。有她在,你就不用總上蹿下跳地救我了,也不會挨打。”
怎麼就上蹿下跳了,而且就救了一次。聞棠聽出他話裡揶揄的意味,撇了撇嘴小聲嘀咕:“沒讓你重金禮謝就偷着樂吧,我臉還疼了好幾天呢……”
算了,大人不記小人過,聞棠大度地想。
他轉過身,豪邁道:“塌讓給你了,我睡地上吧。”
杜念頓了頓,“雖是夏季,夜裡仍舊濕冷,你年紀還小,别落下病,還是我睡地上。”
看不起誰呢,聞棠沒理他,顧自脫下外衫搭在屏風上,枕着手臂躺下了。
杜念無奈地看着他,最終妥協道:“那你把這個鋪上吧。”
他拿來薄衾和棉被,重新幫他把“地榻”鋪好。
聞棠坐起來,問:“那你蓋什麼啊?”
杜念道:“榻上到底比地上強,還鋪了棉褥,再說也不冷,我身上蓋外衫就行了。”
他按着聞棠的肩膀讓他躺回去,轉頭去收拾自己的。
聞棠看着那扇屏風想了想,然後起身取下外袍遞給他,大方道:“那你把我的也拿去蓋吧。”
杜念愣了下,還是接了過來,道:“多謝。”
聞棠擺擺手,終于安穩地睡下了。
杜念打點好所有,替他們熄了燈燭。
聞棠的呼吸聲沒一會兒就變得平穩而綿長,空氣裡還有淺淺的藥酒味兒,杜念翻了個身,黑暗裡的視線慢慢清晰。
聞棠側卧着,手縮在胸口,睡着時的樣子乖巧了一萬倍。
正想着,就見他皺了皺鼻子,還伸出手随便揮了揮。
杜念傾耳,是聽到點蚊蟲翕動的聲音,又輕手輕腳地下了塌,從一旁整齊的行裝中拿出隻香囊。
他将香囊系在屏風外側的镂空邊角上,又伸出手攏了一下讓它不再晃動,這才安心地躺回去。
聞棠毫無察覺,仍舊睡得酣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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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聞棠睡到日上三竿才起來。沒人叫他,杜念也不在屋裡,什麼時候出去的他都不知道。
他伸了伸胳膊腿,就算墊了被子也還是腰酸背痛。
木案被挪到窗邊了,上面放了銅盆,裡面盛滿清水。他伸手試探了下,已經被太陽曬的溫溫的。
聞棠認真地盥洗了下,擦了擦身,又換了新衣服,這才出門準備找點吃的。
這驿館連個木枕都沒有,睡得他脖子痛,聞棠揉揉後頸,冷不丁旁邊的屋子突然開門,伸出隻手來把他拽了進去。
太子和裴翌都坐在案旁喝茶,陸回年邊關門邊道:“等你好半天了,怎麼現在才起來。”
他有些心虛,隻問:“有什麼事嗎?”
太子招呼他坐過去吃茶,裴翌推了一盤點心過來。陸回年說:“早上殿下和阿翌出門随便探了探情況,你猜怎麼着?”
聞棠搖頭,表示不猜。
裴翌說:“那個王煊派人滿大街放話尋人,要抓你們四個,還貼了畫像。”
他看看聞棠的臉,末了,補充一句:“雖然不像。”
茶湯裡加了酥酪,牛乳的清香在嘴裡漫開,回味又有點發鹹,應該是放了鹽巴。聞棠咂了咂嘴,心道真是下品。
他不悅地說:“他還想怎麼樣?我們的人也受傷了,我的金簪也丢那兒了,我還沒找他算賬呢。”
陸回年更氣憤,道:“我長這麼大,什麼時候被人滿大街抓過?阿翌,你幹脆給你二叔寫封信,讓禦史台好好警告他們王家。”
“這點小事别說禦史台看不上,報到都督府都不會有人管。”裴翌翻了個白眼。
陸回年煩躁地抓抓頭發,“那要不,我們幹脆跟他亮了身份算了,事是我和聞棠幹的,橫豎和太子殿下沒關系。再說了,不管他們怎麼嚣張,總不能無視天家威儀吧。”
李融沉默地吃茶,似乎還在想對策,裴翌道:“殿下就是不想這麼快被人知道身份,才低調行事,我們還要去府學私學訪查,咱們若露了身份,隻怕街上連行人都要統統清掉。再說,王七郎隻是個引子,江南這些氏族也算是聖人的心頭一患,若是能找到機會敲打敲打他們,也不虛此行。”
“敲打?怎麼敲打?他們雖然嚣張,卻沒有什麼切實的把柄。”陸回年問他。
他沉吟片刻,看了眼太子。
李融道:“直言即可。”
裴翌合上折扇,站起身,“既然不能公了,那我們就私下裡解決。”
他眼裡帶着幾分運籌帷幄,“他要抓人,不如我們就主動送上門,先發制人,給他賠罪。”
聞棠看着他,若有所思。
“你沒睡醒嗎?”陸回年道,“他都這麼過分了,咱們還要賠罪?”
反倒是李融,眼底透出贊許,似乎與他不謀而合。